第37章 无声的告别
可惜父亲声音再大，也抵不过餐厅里面的嘈杂。
父亲等方在佑走过来，嘴唇几次抽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好好地啊。”说完就去忙了，在收银台、客人座位和厨房之间来回奔波，哪里都不放心，好像哪里没了他就运转不下去一样。甚至连厕所，都要时不时去看看，哪里有没有收拾干净擦一把，通风好不好打开换气扇，肯定不是去上厕所。
因为方在佑知道，父亲在有客人的时候几乎是从来不会解手的，就硬憋着。收回视线，方在佑才发现收银柜台里面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在这里，应该是父亲招的服务员或者收银员。她眼睛一直往这边瞟，看得方在佑有点发毛，还觉得自己没被注意到，无奈，方在佑开口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尹慧珠，来这里三个月，社长您好。”
轻轻摇摇头，方在佑表示自己不是社长，或许是误会不让说话，或者太过紧张的关系，尹慧珠回答完也就闭上嘴。方在佑则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柜台后面，这里几十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堆满了一次性物品，横七竖八的摞摞账簿单据，大大小小的钥匙和各式各样的遥控器，有的连设备本体都已经拆修不在了。唯一最新的是那台收银机，因为做税要求联网，中途更换过一次，哪怕是这样，也得服役了有十多年之久。时间仿佛在这一方小空间停滞了。
不对！自己没有，时间带来的是一个现在的自己，曾经自己的影子，比尹慧珠还要小得多。
因为父亲这么多年的诚信经营，餐厅真正做到了比它便宜的没它干净，比它干净的没它实惠，附近的邻里街坊不做饭了，首选来这吃。同时，也就吸引了无数酩酊大醉的醉汉选择这里，因为他们不在乎吃什么，只要有酒就行，当然，他们肯定也不会介意味道稍微好一些。
随着夜深，经营也进入尾声。
父亲的脚步终于能够停在柜台前面，稍作休息。而尹慧珠也早就结完账，去帮忙收拾东西准备关门。虽然相隔一节柜子，却前所未有得靠近。
“咔——”父亲耐心地品味着剩下的已经凉了的热茶，有儿子在身边陪着，一天的营业圆满完成，他觉得人生中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
“爸，你有什么心愿吗。”看着父亲的样子，方在佑略有深意地问道。
看看儿子并不是开玩笑，父亲也认真的样子答道，“爸的心愿就是你能尽快成个家，不是说让你一定要和谁在一起，也不是说别人来伺候你，只是想你有个伴，爸老了，不能照顾你太久”
没容方在佑说什么，餐厅大门被推开，一阵不合季节的朔风推着一个醉鬼进来，惊得父亲一个哆嗦，不敢靠着，赶紧站好道，“什么风，才把您给吹来了。”方在佑认得，是房东，不仅是这家店的房东，还是后面公寓的房东。按理说如此庞大的资产，其所有者哪怕是装也会装出一副有涵养的样子，但是他，哪怕在方在佑所见过的所有有钱人里，都算是最没水平的。与父亲年纪相仿但是略小，从小就很被方在佑讨厌。
父亲当然知道，所以想把方在佑支开。房东走过来一个酒嗝把臭气喷在父亲脸上，“我当然是来要钱的，什么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房租该交了，而且我要涨租。”说完酒劲上来了，就往收银台上面爬，想站上去。
父亲赶快对方在佑说，“儿子，你快回家吧，爸处理完就回去。”
“哟，你儿子也在，回来了？”房东爬到一半，探头看着收银台里面的方在佑说道，“老方，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儿子不是那块料，有什么用，你还把盘下店面的钱省下来供他出国读书，我看他就是拿你的钱出去混了几年，花完就回来了。”
没等方在佑说什么，父亲先气冲冲地说，“别说了！我不许你说我儿”
但是方在佑再也等不到父亲回家了，因为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父亲死死攥住自己的胸口，无力地倒了下去。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其他服务员看到这里的发出的尖叫声叫醒了他。方在佑翻过柜台，大喊着让尹慧珠打急救电话，自己扑着跪倒在父亲身体旁边，用尽力气做着自己知道的心肺复苏等一切急救措施。
很快，附近的警察过来，服务员和其他工作人员都跑光了，看见的只有一旁酒劲都被吓飞的房东，坐立难安的尹慧珠，已经没了呼吸的父亲，和跪坐在父亲尸体旁边的方在佑。他们一看出现了命案，甚至都不敢靠近，站在一边非说要等医护人员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护人员才姗姗来迟，甚至他们进门的时候竟然敢走进来，而不是跑着！
“心源性猝死。”说完，给父亲的尸体盖上白布抬回救护车，而方在佑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甚至没有想看父亲最后一面。又过了许久，房东醉意彻底消失，鼓起勇气凑过来说，“那个，大侄子，节哀，我”他看见方在佑嘴巴动了一下，没听清，赶紧问，“你说什么？”
“你走吧。”
如蒙大赦，房东也不用装模作样，直接跑得没影。
方在佑耗尽了所有力气，现在面前连父亲的尸体都没有了，就在他即将无力地倒下的时候，尹慧珠小小的身体扶起了他。
听完故事，郑成强只能说出一句，“节哀。”
而似乎是已经过去的事，方在佑满脸释怀，轻松地说道，“这就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和昨天的不一样，那是我编的。”
真的是编的嘛，郑成强说不好也不好说，他一个刑警，再多再悲惨的他都自认见过，所以更多时候可以保持理性。方在佑似乎也清楚，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他是真实发生的故事怎么办？我想说的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话，今天就是昨天的简单复制，什么样的人间惨剧不会不可能一次又一次上演呢。”
真真假假，让郑成强的脑子一团乱麻，他只好说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确实没听懂，不过坏人犯人我一定会抓住，不只是对你，这是我对任何人都承诺。”
方在佑点点头，不置可否，“郑警官能帮我给姜先生带几句话吗？”
“回头你自己和他说不就行了。”郑成强有点莫名其妙。
“拜托了。”
见方在佑言辞恳切，只好答应道，“你说。”
“姜原，真羡慕你，怎么会有人真做到啊，怎么做到的啊，多希望那个人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