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去不还奈子何
远在武汉的李长生并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他特地服用了几粒褪黑素,希望可以睡个好觉。
但事实并没有如他所愿,镜子中的画面还在持续上演。
揭榜之日悄然到来,说来也巧,李长生和苏轼竟在同一旅舍下榻。
听着使者通报名次后喋喋不休地说着道喜的话,李长生和苏轼二人的反应都颇为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恭喜苏兄高中探花”,李长生站起身真心说道,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年岁和他差不多的青年竟如此厉害。
“李兄过誉了,也恭喜李兄高中进士,吾等寒窗苦读乃是为报国有门,当不必介怀于名次啊”,看着李长生满脸阴霾,苏轼也衷心勉励并开解道。
他以为李长生是纠结于名次之事,只是他哪里知道,此刻李长生正用平静的外表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兄以为我介怀于名次否”,李长生苦笑一声,摆手道,“我刚到汴京之时遇到一算卦老者,我本以为是江湖术士,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所言和我的名次分毫不差,我本打算考完后风光回乡,但他又说我有命回无命归,我恐其一语成谶,故为此忧心啊”
那老者难道是活神仙不成?为何会算的如此之准,难不成我这次回乡真的是错的么?
可是韵娘还在家等我。
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古人一方面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一方面又迷信这些事情。
李长生越想越心焦。
“哦,竟有此事”,苏轼奇道,“那老者还在否?”
“我想应该是在的,我还没支付他卦钱呢”
“现在去寻他如何?我倒要见识见识这老先生的本事”
“可以”
那算卦老者的摊位仍然在城门处不曾变过,看到李长生到来后,呵呵一笑。
“公子,结果如何?”
“不差分毫”,李长生紧紧盯着他。
无论是苏轼还是李长生都没去质疑老者会不会和考官暗通款曲,只因主考官是欧阳修,整个大宋谁不知道欧阳公清正廉洁?
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老者究竟是如何算到李长生的名次。
“那老先生为何又说李兄有命回无命归?李兄如今高中前途应当一片大好才是”,苏轼问道。
老者闻言抬头看向苏轼,只是看着一眼就把他吓得不轻。
在他眼中只见苏轼体覆金光,隐隐勾勒出一个人像,左手持书卷,右手持天笏。
“文……”,老者刚要说什么却又立刻咽了回去,低下头,也不敢再和苏轼对视。
“你说什么”,苏轼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当时给李公子这一卦是巽卦”,老者连连摆手,解释道“巽卦,利西南,不利东北,从八卦的方位来讲李公子家在西南方位,从公子应考到现在正好对应巽九五爻,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这也代表着公子高中,而紧接着第六爻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可见公子此去必有凶祸啊”
“一派胡言”,苏轼怒道,“卦辞岂是这样解的?”
“那公子如何说?”,不知为何,算卦老者没有和苏轼争辩,只是不咸不淡地问道。
“这……”,苏轼一时有些哑口,毕竟老者算准在先,再加上他虽然博览群书但是对易理研究着实不深。
“这样吧,李兄,过几日我陪你回乡,如果我们安全回来,我必要上报欧阳修大人,治你蒙骗之罪,可行否?”,苏轼看着李长生和算卦老者。
“可行”,老者当即应承。
“算了苏兄,就当先生胡言罢了,不至于此”,李长生掏出双倍的卦钱付给了老者。
苏轼再也看不下去,拉着李长生就走:“我大宋安能有此欺世盗名之辈?”
老者看着苏轼怒气冲冲的背影,感慨道:“真没想到,竟是文曲星君下凡,可惜也要经历红尘之劫才能大彻大悟,幸好刚刚没有冲撞了文曲星君”
随即又看向李长生的背影,“纵有文曲星君庇佑,李公子此去也是命丧九泉啊,念在李公子成全了我千机算最后一卦让我得以封卦归隐,我就帮你这一次吧,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归州,秭归县。
李长生高中进士的捷报早已报到李家,今日的李家可谓热闹非凡,门口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古家和李家在当地都是大户,一直以来两家关系都很好,算是世交,今日贺喜古家自然也在其中。
“恭喜世兄了,我早就说侄儿将来必大有作为,你看应验了不是”,古韵的父亲此刻正陪坐在李家家主身边。
“哈哈哈哈,犬子还算争气,还算争气,等他回来,你我两家的亲事就算定下了吧,让他和韵侄女即刻完婚”,李长生的父亲拍着老兄弟的肩膀哈哈大笑,可见儿子高中让他也极为高兴。
站在人群中的古韵心中大喜,掐了一下身边的姐姐,“姊姊,你看我就说吧,这回该不会出变故了”
女子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经过几天几夜的赶路, 李长生和苏轼已经快到了峡州地界,只是他们并未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永远跟着一个人。
“苏兄,我说你不单单是陪我回来吧”,李长生拍着苏轼的脊背,笑问道。
能和榜眼结伴回家,他还是蛮开心的。
“哈哈,李兄当真聪明,来之前我已经见过主考官欧阳公了,真如传说一样,一身浩然正气,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先生的才学和品行折服,我与先生交谈许久,受益良多,听闻欧阳公在峡州夷陵做过县令,正好在你们秭归旁边我想着顺道来看看,走一走先生走过的路,亲眼看一看先生的为政有声”,苏轼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光芒。
“苏兄真是令在下佩服至极,竟然连欧阳公都能见到”,李长生眼中充满羡慕佩服还有已死黯然,但唯独没有嫉妒。
欧阳修在学子中声望极高,尤其是他倡导的古文运动学习韩愈柳宗元的文风,以反映现实之诗代替无病呻吟之作,获得学子们热烈的响应,天下学子都以能见到这位品行高洁又博学多才的先生为荣。
“李兄不必佩服,不堕青云之志,博学而笃志,欧阳公也定会认可你的”,苏轼勉励道。
正当二人说笑间,就看到前面缓缓走来几人,似乎特地在等他们。
“敢问是李长生李进士么”,为首的人非常客气。
“我是李长生,请问你们是?”,李长生礼貌回应。
“我们是太守府的下人,太守大人听闻李公子得了进士特地让我等在此等待李公子,李公子这次可是为咱们归州争光了”,那下人不断拍着马屁。
“这话不对,君子生于小国,非君子之过也,小国出君子,亦非小国之功”,苏轼在一旁反驳道。
他很是看不惯这些下人的嘴脸。
“李公子,这位是?”
毕竟是太守府的下人,懂得察言观色,倒也没生气,反而平和的向李长生询问。
“哦,这位是这次的榜眼苏轼苏公子,也是欧阳公的学生”,李长生客气介绍道,“敢问太守找我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苏公子,失敬失敬”,下人很识时务地对苏轼作揖。
“太守大人只说一定要请李公子到府一叙,让我们在此认真等待”
李长生有些犹豫,虽说归州治所也在秭归县,他本打算先回家见见爹娘,当然还有他最心爱的韵儿,但太守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这……”,他犹豫地看向苏轼。
“没事,看你选择”,苏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几位,请吧”,李先生回应道。
李家和太守府正好是一南一北,要想回家也是要经过太守府的,先去看看也无妨,所以他还是决定不得罪太守。
苏轼并没有因为李长生畏惧强权而看轻他,因为他知道李长生一家都生活在这里,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兄,我有……”
马车内李长生刚要说话就被苏轼抬手打断,示意他噤声,小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太守府很快就到了,早有下人先回去报信,出来迎接的是太守本人,李长生以前也没少见,只是那时的太守并没有像今天如此客气。
“贤侄,恭喜恭喜啊,贤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真不愧是我归州才俊啊”,郑太守这话恰到好处,既释放了善意又恰到好处,至少看起来不那么虚假。
“太守大人说笑了,我身边这位可是欧阳公的学生兼此次科举榜眼苏轼苏公子呢,我与他一比倒是相形见绌了”,李长生一边搀扶苏轼下马车一边介绍。
“哦,原来是苏公子,失敬失敬”
郑太守看向苏轼的眼神露出精光,却又转瞬即逝
苏轼现在还是白身,郑太守对他本无需如此客气,但谁叫他有个老师叫欧阳修呢。
趋炎附势,无论古今都是不变的。
苏轼很敏锐地察觉到郑太守眼里的精光,眉头微皱,只对着郑太守拱手回礼。
他是真的讨厌这种人。
“贤侄啊,你且歇息一会,我已略备薄酒,给你接风洗尘”,郑太守将二人请进了府中,随后又吩咐下人一些事情后才离开。
他快步走回书房,扭动桌上的砚台,书柜缓缓打开,竟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内烛火昏暗,一个女子正躺在床上,小腹微微隆起,气息微弱,而在榻前还立着一个黑袍人,他整个人都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形貌。
“来的这么急,是有好事”,黑袍人问道。
“那李长生高中进士,如今终于回来了,就在我府内”,郑太守道。
“怎么说?”,黑袍人平静道,“要杀了他吗?一个进士可比我们之前杀了那么多读书人都有用”
“李长生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其实想把他许配给我女儿”,郑太守显得有些犹豫,是爱才之心又或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
“不过这李长生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郑太守兴奋道。
“哦?什么惊喜?”,黑袍人被勾引起了好奇心。
“你知道他带来了谁吗,这次科举的榜眼,他还是欧阳修的学生,如果把他杀了,你将他的文气转入我这未出世的孙儿体内,那我孙儿成人后必定可以鱼跃龙门,我郑家位列三公指日可待……”
“郑度声,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还不等郑太守说完,黑袍人便粗暴地打断他,“那可是榜眼,皇帝亲封的榜眼,欧阳修看中的人,欧阳修你知道吗,位极人臣你懂吗,那是你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如今他的学生草草死在这里,你我都要玩完,那是满门抄斩的勾当,鸡蛋都得给你摇散黄了,我就一个江湖术士,出来只为求财,你不怕死,可我怕死”
黑袍人怒极,丝毫不顾及郑度声太守的身份,出言不逊。
郑太守被他这一骂也从幻想中醒来,额间浮现一层细密的冷汗,怔怔问道,“那怎么办”
“我看你真是脑子坏掉了,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我问你那榜眼和李长生关系怎么样?”,黑袍人怒气未消。
“看起来还好吧,应该不至于特别好,估计是因为科举认识的”,郑太守分析道。
“那找个由头把那个榜眼弄走,先用计威逼李长生同意做你女婿,免得李家猜疑,然后抽干他的血液,最后再给他安排一个强奸民女的罪过败坏他的名节,再找个证人,最后……”,说着,黑袍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黑袍人说的很轻松,没有一丝负罪感,看起来没少干这种事。
“好,就按你说的做”,沉思良久,郑太守眼里闪过一抹狠色,下定决心。
与此同时,一处厢房内,苏轼和李长生也在窃窃私语。
“李兄,刚刚郑太守看我的眼神不对劲”,苏轼想了很久,沉吟道。
“正常,郑太守这种人趋炎附势,听说你是天子钦点,欧阳公的学生,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李长生倒是没放在心上。
“不,不是这样的,很古怪,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在你印象里这个人怎么样”,苏轼问。
“虽说趋炎附势了些,但是跟我们家关系还不错,我们李家在整个江陵府都算是大户了”,李长生认真想了一会,答道。
“行吧,可能是我多虑了”,苏轼回忆着郑太守看向他的眼神又说不出来其中道理,只好无奈提醒李长生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苏轼这句话倒是让李长生想起来算卦先生的话,心里一惊,“难不成老先生算准了?”
苏轼听他又提那算卦的,不免也有些心烦,“我说李兄,吾辈当学孟子,养吾浩然之气,切不可听这些江湖术士的话”
“苏兄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李长生也摇头笑了笑。
忽然门外一阵朗声通报传来:“太守已备好酒宴,请二位公子入宴”
这一声极为高亢,倒是把现代社会的李长生吓醒了。
镜中的画面再一次消失不见。
“哎,真没想到是这样,东坡先生当年知道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吗?话说这李长生到最后死没死?”
“难不成这个故事最后成了美救英雄?哈哈哈,那就有意思了”
“还有,那个算卦的真这么神?该不会他和这个穿黑袍的是一伙的吧?”
李长生反而看着镜中消瘦的自己没有了怨言,反而越来越期待这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