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与宿管阿姨的冲突
一个低矮胖乎乎的身影晃晃悠悠沿水漫的道路,逆水流、人流急急忙忙赶到“男二号”。进门前,大跨一步跳上台阶,抹去脸颊的水,又扑扑脑袋,抖抖t-shirt,“乖乖,可真不容易,皮鞋都成靴子了。”
立于门首的宿管搭讪道:“这么大雨真难为张老师了。”
“一切为了学生嘛。我来通知学生下午军训取消(废话,难不成军训里含游泳项目)。”“那下午怎么安排?”
“教官来教学生叠被子(听起来,还以为这一代独生子女只会吃似的)。然后……喂,陆子潇!过来一下。”
话虽这么说,但走过去的却是张竹自己,陆子潇手里拎一条被风刮落的内裤,见班主任走上前,很不好意思,但又不能扔掉,干脆紧紧一把攥手心,背在身后。
在所有的衣服中,内裤的确是最容易从阳台掉落的,男生很少会像女生那样心细,内裤撑在衣架上,用两个夹子夹牢内裤两只耳朵。
“你手里什么东西?”
“噢,是袜子,……昨天洗的刚才掉一楼去了。”
“白晾晒了,看你手上直滴水。呃,我上午跟你说的那事,就是组织几个同学晚上去医院看杜巧,暂时取消,天气预报说大雨持续到明天下午。”
“哦,那,我记住了。”
“还有,今天下午教官要到宿舍指导,你去通知同学们,包括那边女生宿舍。”
“啊?……”
张竹浑身湿漉漉的,尽管步伐体态像企鹅,可他没长一身能滑落水珠的皮毛。看得出来,他白色t-shirt紧贴肚皮非常不舒服,半球形的大肚子隐约可见轮廓。他急着去教室值班室换衣服。
张竹说,不要一提女生宿舍就觉得是禁区,在大学里男女生往来、宿舍交流是很正常的。管理女生宿舍楼的毛阿姨我和她很熟,你说是我让你进去的;待会其他班的班长也去女生楼通知。
其实,刚才陆子潇那一声“啊”是发自惊喜,而不是惊慌。哪个青春期的小男生不想去女生宿舍看看呢?!至于看什么,可能就不统一了。某些人,也许是看看床头贴着皮卡丘或ketty猫的可爱氛围,也许可以闻到花香的味道,也许是心爱女生穿睡衣的休闲样子,再能看看露出睡衣的粉嫩臂膊就更好了。某些人的想法可能就不是如上轻描淡写了,他巴不得进去就看到裸奔的美女,不是背面而是迎面奔来。还有一些男生,可能就像陆子潇这样,只是想在里面碰上自己心仪的女生,看看她在私下里做什么。这个心思和热恋中的女人渴望了解异地男友在做什么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程度不一样。
陆子潇见雨暂时小了,也无须顾及得失,就大踏步急趋女生三号楼。女三号和男二号中间地段空阔,视线无阻碍,自建成以来就分别入住女男生,二十多年来,7300多个夜晚总避免不了有人隔着一大片空地遥遥相望神往。每届学生一看就是三年,相看两不厌。那一栋女三号楼,每晚散发小女性的集体荷尔蒙,充斥整个女三号,旁边男二号窝居的几百号男人总觉得女生宿舍楼,那儿的钢筋混凝土都是雌性的,混凝土的棱角都是柔和的。而女三号的女生们,在熄灯之后入睡之初,宁静的宿舍里则仿佛能听到一大群小男人在隔壁憨态嘘喘,吞吐有节奏的呼噜声。夜渐深夜渐静的时候,原本睡不着的男生打个飞机,想象女三号几百个女生默默守在身边,她们的手放在自己额头婆娑,然后安然入睡。合理地排除青春期身体的苦恼。
据相关人士统计调查,男生睡得沉女生睡得香,高考平均分身居这两栋楼的学生都比其他楼的略胜一筹。
此刻,陆子潇就要到达目的地,发现内裤还攥在手里,就趁没人注意搓一搓,扔进路旁水沟。看着庄严美丽的女三号楼,他挺起胸脯气宇轩昂,尽量让自己平静,目视前方走了过去。外围大门口,正立着一个老太婆,陆子潇视而不见,径直绕过。
“喂”,老太婆喊他,“别挺着胸装女人了!干什么的?!”
陆子潇没想挺胸装女人,当然对她的话不以为意,继续向前。
“诶,那个谁,是谁让你进来的,喂,说你了,没听到啊?!”
楼梯入口的几个女生惊奇地看着陆子潇以及老太婆,她不顾脚下泥滑,跑上前拽住陆子潇。此刻,他才知道老太喂了半天是冲他来的。陆子潇生平比较讨厌陌生人拉扯他衣服,就扭过头不客气地呵一句:“你别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
“一个男的,自个儿跑到女生宿舍里,嘴里嚷着授受不亲,这不贼喊捉贼嘛?”老太不但手上不放松,嘴巴也不饶人。
“别的不说,你先放手。我讨厌人拽我衣服。”陆子潇挣扎一下没有挣脱。
“哟,还挺有个性。我就不放。”老太手上加大力度,“干什么的?”
“你先放手!”陆子潇又挣扎一下下。
“我就不放,你先说!”老太梗着脖子嘟起嘴巴。
明明是生气,可老太的表情居然像个小姑娘在父亲面前撒娇。陆子潇仿佛踩到大便,不,吃了大便一样恶心,不理会这种带点小家子气的倔强,又问她一遍放不放手。老女人就又一遍说她不放。
“我数三声,不放就不客气了。1—2—3,你放不放?”陆子潇真的生气了,老太仍然不打算罢手,他稍一用力老太就险些脱手,于是乎老太就两手抱着高高大大的陆子潇脖子,两脚离地。
“还不放!!!真受不了你“陆子潇失去了耐心,来了脾气,身体逆时针转30度再猛地顺时针转90度,在廊檐下躲雨女生的尖叫下,老太就……用现场目击证人的话说,老太就像断弦的风筝飞了出去。
风筝没飘多久也没飞多远,只不过三四米远就落地了。风筝在地上号啕大哭,说“以后让我怎么见人啊!”这种哭法让陆子潇彻底不知所措,后悔不迭。
老女人坐在水凹里,以泪洗面。两个高一的女同学动了恻隐之心,雨也变小了,跑过来一个关心“老奶奶你睁开眼看看我”,另一个责怪陆子潇“简直太过分了”。
又过来几个高二女生批评陆子潇“还有没有公德心,不管刚才你是出于恶意还是无奈,现在本着人文情怀你得送阿姨去医院看看。”
高一喊宿管奶奶的女生立即白了一眼高二喊“阿姨”的女生。
女二号楼门旁停一辆人力三轮车,陆子潇推过来,那老太的呼叫越来越响,外围人圈越来越粗,路过的男生纷纷引颈观望,多半是被那句“我以后没脸见人啦”吸引的。
范苗苗早被赵敏从盥洗池旁拉到窗口,头发只洗到一半,洗发膏的泡沫一个接一个爆破,两个人趴在窗口看这出独幕剧。当剧情发展到高峰,也就是众女生失声尖叫的时刻,范苗苗赵敏也哎哟大叫,好像痛在她们的屁股上,然后奔下楼来,估计是想近距离观战。
当一群女生嘴伐陆子潇,两人心理觉得大班长情急之下行为过激,但也不该由别的班女生说三道四吧,那一群女生把陆子潇训得龟头龟脑,满地找牙。老女人由哭改成骂,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她是受害者。几个校工走过,见状都说“泗中生一届不如一届”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流氓行径。外围参加圈地运动人数越来越多,终于多到吸引后勤主任的程度,这个自从进入泗中服务行当就独断专行的胖子,财大气粗粗暴地分开一群人,见躺在地上是他的大姨妈,他昂头咆哮问是谁干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了!然后不等陆子潇说“是我干的”就一巴掌打在陆的后颈上。因为圈内就他一男生,很特殊。
原本嘈杂的场面立即被镇住了,女生向来都是见着打架的场面要不静得出奇,要不就厉害尖叫。那几个校工见状说“以前泗中从未发生过老师打学生,现在学生太不像话,主任太有魄力了,做的对极了!”
主任怎么能不对呢?主任放屁近处七里香,远处千里之外暗香浮动。
范苗苗往赵敏身上挨一挨,小声声说:“凭什么打人家?”“难道和屠夫长得像就可以打人吗?”赵敏也很愤慨,可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其他女生就没人敢说话了。外围几个男生嘀咕几句“他要是敢打我的话,我跟他拼命。”但声音比两个女生的还小,忽略不计。
可见,欺软怕硬人之常情。
主任最后说一句话“马上送医院”,然后就因为刚才剧烈运动而放个响屁,空气中似乎有校工的寥寥清香。陆子潇怯怯走过去,犹豫一下,蹲下抱起老女人;事隔多年,当陆子潇n任女友问他第一次异性拥抱给了谁,他说“一个老女人。”结果女友以为他不诚恳,跟他怄气半天。
老太婆在陆的怀里一动不动,就差点搂他脖子了,尽心尽力表现一副受伤的样子,除了哭诉就是假装腿断了,略微一点动作就哎哎哟哟。赵敏在陆子潇抱起老女人之时,走过去托住她两条腿以免骨头错位。当陆子潇弯腰放下老女人,三轮车里有一块大泥巴,她腿一避让开,赵敏全看在眼里。
“大班长,送中医院吧,我姑父是放射科的,我打个电话给他。”
“你和范苗苗通知下午军训取消,其他你就别管了。”他跨上车蹬出三米距离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足够赵敏生气的了,“哼,就知道记得漂亮女生名字!”
她没好气地说:“赵敏啦”。
“赵敏,谢谢你啊!”
“哦,不用谢”她忙回答,仅一句谢谢又让她不生气了,脸上眯起笑容。真是有意思。
等陆子潇走远,人群散了,范苗苗走上来拍拍赵敏的肩:“白痴,人都走远了。”赵敏回过神告诉范苗苗要去通知女生不军训,范苗苗问:“男生要我们通知吗?”赵敏傻傻一笑“忘了问班长”。
陆子潇骑车到医务室已经满头大汗,估计那骨折的老女人是满身大汗喽,车子即快又颠簸,没听到她叫,一定是咬牙忍着。他回头看老太婆,却很安闲的样子。靠,强!
医务室在行政楼后,一座低矮的平房;和医院太平间差不多大。坐东朝西,一天中薄暮的夕阳才能照进来。从南往北共五间,以水泥路为界左三间右两间。右一是内/外科,星期一三五普通门诊,二四六专家门诊;往里进一间是化价收费和取药处,同时也是院长室,坐镇收费的是院长本人。医院就仨人,一个院长一个专家一个护士。这完全符合那句话“三个中国人之间一定要有个领导”。左手拐,第一间是体检科,负责全校新生入学体检表的发放,这科室陆子潇前几天来过。第二间是厚积薄发的夜诊室,门把手堆积厚厚一叠灰尘,估计自建成就没打开过。左进最后一间和第二间留有一段距离,脑袋明智嗅觉灵敏的人,只稍稍跨出一步便知那是厕所。
傻逼用大拇指都能想到这样的条件是做不了骨骼复接手术的。
院长见有人进来,以为有了生意,端坐身子扶正眼镜低头沉思,听说是骨折失望之情立即溢于言表,摘下眼镜扔桌面上,身子随即向后一躺,对顾客爱理不理。陆子潇强烈恳求院长打电话给120,就说人在泗中医务室,性命堪忧,快派车来;院长断然否决,并对陆说根本没必要,她腿要是真有问题,他愿意把自己的腿赔给她,再多挖一双眼送给她。陆子潇认为这样的院长草菅人命,虽然老女人的命不值钱,但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中。陆子潇又向院长讨电话,说不打120也得打个电话给自己妈妈吧?你们不会连电话也不提供?救死扶伤不是你们第一信条吗?院长无法想象他打他妈妈的电话和救死扶伤之间的关系,又听他要说“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中国的解放事业做贡献,这是怎样的国际主义精神啊!”忙给他电话,想他可能是让母亲千里迢迢送钱来;给他电话,省得耳边聒噪。
陆子潇接过电话开口就冲话筒喊:“妈,让姑父派辆救护车到泗中医务室来,我把一老太太腿弄断了”。她妈秦小倩,蒙受兄长福荫当上县医院护士长的女人,被突如其来的话震得一愣一愣的,虽然缺胳膊断腿、学生难产、老妇怀孕等不羁事情经常有所见闻,但和自己宝贝儿子直接联系起来她万万想象不到。她还想多问,陆子潇就挂断电话。
旁边的院长听到这话,知道麻烦来了。校医务室是县医院下属单位,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貌似断腿的人躺自己工作室,腿上竟连常识性的急救措施都没有做,这不是自己拆自己台吗?!明摆着工作不尽职。他慌了,现在揭穿老女人的谎言老女人不会承认,眼前这个学生就是相信也不愿意冒险。救护车十分钟就会到,院长当机立断,假戏真做,抱出老女人摆在临时手术台,他的办公桌,砸碎一张废弃课桌,抽出板面夹老女人右腿,老女人以假乱真,不停呻吟,还憋出两滴泪,也真难为她了。
事后院长猜测是板勒得太紧了。
秦小倩从宝贝儿子那没获悉详情,心里没底。自从儿子初二第一次梦遗后他就开始叛逆,认为自个儿是男人了,男人就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至少得有自己的隐私;这几年儿子有什么事情也不大和她说了,不仅不大说而且不愿意说,不愿意听。他爸陆卫国的话,小子还当一码事,虽然不一定往心里去但表面至少装作仔细聆听。现在秦小倩挂个电话给陆卫国,在电话里诉说他儿子在学校犯事,让他多管教儿子。
“陆卫国,你儿子出事了。”
“你说。”
“他给人家腿弄折啦!”
“是他腿折了,还是别人的腿折了?
“别人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弄的?是打架吗?”
“不是打架,对方是个老太太。其他事情你儿子也没对我说,你也知道他现在只认你这个爸爸,哪里有我这妈妈哟……”
“先安顿受害者,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然后就是嘟嘟……忙音。
陆卫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管家里。县土地局局长曲波一家被杀,全县官宦震惊,百姓议论纷纷,市公安局成立专案小组,行动代号“杀鲨”。陆卫国被抽调去刑侦队做这次行动的组长。陆卫国当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城,他现在可是在新疆西南部和田市。和田市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侧边缘的绿洲内,因产和田玉闻名江湖,却是个总人口不过18万、飞沙走石、鸡便秘难产蛋的地方。他们一行4人刚到这边,只一天就便秘了三个,案情又正在关键时刻,所以当老婆打电话过来时他全没好气,儿子的事情,正好又是与医务有关,就推给老婆处理好了。
秦小倩给急救室挂个电话,二十分钟后120的车就载着她的宝贝儿子和声称断肢却毫无痛色的老太稳稳停在院中。第一个跳下车的是她的宝贝儿子,随后是担架车上的老太。秦小倩严厉地瞪儿子一眼,就甩下儿子紧跟担架车向手术室急跑。
上文中我们知道,那个老太太是有些童心的,人老心不老。她此刻躺在车上,周围几个医务人员气喘吁吁推着她奔跑,完全以为她腿真的断了,表情紧张身体忙碌。老太太竟然觉得这事有点滑稽好玩!可最后车停在手术室内,她就不觉得有意思了。门咣当关实,几张桌子台面摆满不锈钢刀具,几个蒙面人眼神威严凌厉,人手一把刀,氛围紧张而又肃杀。
老太太活了几十年,中国现代史她就是活证据,什么世面都见过,惟独没见过躺在板上四周站着几个拿刀的蒙面人,被砍了都不知道找谁去报仇;老太太初中的学历立即让脑子里浮现出几个词语:任人宰割,板上钉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于是,老太太两腿颤抖。主刀医生吃了一惊,手停刀悬,以为目睹医史奇迹什么的,蜥蜴危机时刻断尾求生,日后康复,莫非人断腿也能自行修复?老太见蒙面人刀悬在自己裆部正上方,生怕他一锤定音,慌慌张张跳下手术台奔出来。主治医生更是惊奇,叹为观止,半天才明白过来。
门外的陆子潇正躲避秦小倩揪他耳朵,后者因生气脸涨得通红,骂前者不争气。老太太突然窜出来撞在他身上。陆子潇大吃一惊,像公鸡早起准备打鸣却开门看到黄鼠狼,几乎跌落眼球,手术也太神奇了吧!这还不到十分钟。手术室里操刀的莫非都是扁鹊、华佗、孙思邈……。
“我腿没事了”老太说。
“我看出来了”,陆子潇说,“很高兴你没问题”。
“也不能说没问题!”老太瞪圆只有酒窝大小的眼睛,“我一把老骨头被你狠狠从天上摔在水泥地上……问题多了,有你小子受的!”
陆子潇大声说,你还粘上我了,想耍老赖皮是吧!我报警抓你信不信?
老太不信。她说,小东西你报警啊!看警察抓谁!
秦小倩挡在儿子前,说:“您好,我是这次急救的负责人,您觉得我们医院还能为您做什么。”老太婆看眼前的白大褂不凶巴巴,就爱和她说话,“腿是没问题,但我想来胸透,你们医院有吧?脊椎也酸,用透镜照照;后脑勺这半年来隐隐作痛,就这里”她敲敲后脑勺,凿凿有声。陆子潇心想,像你那么敲能不痛嘛。
“老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也给我拍个照。”
陆子潇刚想说,拍照去公园拍去!秦小倩说,都能办到,您跟我来。陆子潇走在最后,忍不住问一声要花多少钱;她妈说两千多吧。上电梯时,趁老太不注意,他拉他妈的衣角,暗示老太要欺诈;她妈诡异一笑,老成狡猾,然后把陆子潇推出电梯,“你别跟来了,事情我帮你解决就是了”,一语双关老太也不怀疑。
电梯门合严之际,陆子潇看到她妈的笑脸。他想起他小时候爸爸常情意绵绵地说妈妈是狐狸精,迷死人了。现在他也觉得妈妈是狐狸精,一只狡黠的老狐狸。
秦小倩带着老女人在县医院前后左右上中下东西南北办手续,老太婆人老腿脚不老竟然跟得上。每过一处,医院同僚都以为是秦小倩婆婆或妈妈,要是妈妈,那也就是院长的老母了,相当于天宫的王母娘娘,都客气非常,丢下手中的活过来招呼。老太婆在医院从未有过这么高级别的待遇,欣欣然屁颠颠。
在下班之前,秦小倩还有一份表格没给老太办好,一张《死亡免责书》;上文提及老太是有点学历的,她看懂那份表格,大概意思是说医院搞死人病人家属不能追究责任,如果同意,病人就在末栏下签字。秦小倩在一旁心平气和解释,以前还要求有家属签字,后来有一阶段患者反映说“自己的命运要自己主宰,无须别人掺和”,医院本着‘为患者排忧解难、诚心为病人做实事’原则,结合十七大“以人为本”精神,提出“更好更快更直接”的构想,简化手续,力争‘能简化不复杂、能快截不拖沓’,所以这张《死亡免责书》你现在签个字,然后就能开始放射了。
“拍片子也能拍死人?”老太软软地问一句。
“放射就是让微粒透过身体某部位,杀死有毒细胞,鉴于你人老珠黄皮肤表面死质堆积,药剂师会加大投药剂量,你身体其他正常细胞就不可避免遭受不同程度附加性杀伤。你这么一大把老骨头,在短时间内全身强放射,估计老命不保。”
“会死人啊?”老太又紧张地问同一个问题。
“原子弹也就是这个原理。”这句肯定回答彻底粉碎老太侥幸心理。
“那不拍了,回去。”
“手续都办了,钱要交。”
“你找那孩子去。”
“我到哪找那孩子,就得找你。”
“我不拍了还干嘛交钱?”
“到饭馆里菜已经上桌了,你说不吃,拍屁股走人,行得通吗?”
“大姑娘,你让我先找到那孩子行不?”
“十几岁的孩子能有钱吗?”
“他没钱,可以找他妈,肯定不少你们一个籽儿!他妈好像就是你们医院的”
秦小倩脸上一沉,心里一激灵,真担心被老太婆看穿。老太和秦小倩在医院穿梭寻觅,急切慌乱,到处迅驰奔腾赛扬,秦小倩故意某一时刻落后老太一段距离,从一面反光玻璃中看到老太急急如丧家之犬偷偷跑掉,嘘口气暗叹总算打发了她。
陆子潇在母亲办公室和几个护士聊天,几个已不是处女的青年尽逗他玩,问他有没有谈恋爱,对某个女孩子有没有‘那个’过。陆子潇涨红脸不回答,想走却被一个叫胖姐的拖住不让走(凡是被胖姐拖住的还从没人能走掉);他想走就得回答问题。他说:“想过。”一群疯女人就哈哈大笑,更是不肯放他走脱,问他想那个女孩、什么时候想。他说是个新同学,上课时候坐她侧面看到脖子和耳边的毫毛就会想。几个女人就笑岔气了,说,我们“那个”指做爱啊,你上课不好好听讲想做什么爱!
陆子潇落荒而逃。
陆子潇回家的半途上暗骂她们是疯女人骚娘么,回到房间玩会游戏看看电视,裹着毯子吹空调。三小时后秦小倩到家仿佛进了太平间,凉飕飕刮阴风般。她就说些陆子潇败家子,空调开小些不就不用盖毯子了!陆子潇也没接她的话题,另起炉灶,说胖姐和那个陈萍几个老女人太不像话了。秦小倩没等他就说完就“恩,对,就你好,人家都不像话!”
“妈,你还能等我说完?!”
“说啊,又不是不让你说。”
于是,陆子潇把几个女人调戏他的场景描述了一遍,说她们太过分,一群女人跟我一个处男谈那些算什么啊!
秦小倩就带着疼爱说几句让陆子潇发寒的话:“哟,还记得你小时候拉完屎不会擦屁股,不多亏你胖姐给你擦屎!;我还记得你有次翘起屁股等胖姐,她刚弯下腰贴近的时候,你放了个臭屁,吓胖姐一大跳!哈哈哈……”
陆子潇无语。起身回房间,把桌椅折磨得吭哧响。想不通老妈干嘛总是把他当三岁孩子,有时候在他刚刚入睡时到他房间来亲他嘴巴一下,有时候当着邻居说他小时候怎么怎么穿开裆裤被老鹅啄小鸡鸡,有时候说他幼儿园如何如何搽紫抹粉扮女孩上台大合唱……
不管她了,自己躺床上继续看电视,妈妈洗了一盘葡萄放在茶几上,cctv6放一部过时电影《新警察故事》,这类曾经大牌的电影常常成为它的热播。秦小倩在厨房包麻饺,喊陆子潇帮忙,他装没听到,继续看电视。秦小倩就走进他房间,陆子潇一侧身弯成c状假装睡觉,秦小倩伸手揿开关:“陆子潇,你要是真睡觉就关电视,要想看电视就帮我的忙,过会看。”陆子潇爬起来重新开电源,鼓起嘴巴,不说话。秦小倩直视他,想要看穿自己怀胎十月掉下的骨肉骨子里在想什么。要不是陆子潇说“报警了,什么烧糊了”她真能用目光熔化他全身骨头。
饭后,母子又按照常规斗嘴怄气一通,最后以秦小倩拔掉陆子潇网线为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