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曲云洛
夜安黎看着气质陡然从高贵不食人烟火变得极具亲和力的墨竹殇一下子给愣住了。
他也算是喜欢游山玩水的人，什么样的装饰大多都有见过，不同的饰品放在各种人身上的不同效果他也都有见识过，但像墨竹殇这样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的还是头一回见。
墨竹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沉默。
他一向不喜欢装扮自己，有那钱还不如拿来给淮安多做些事，更能拿来给军队换一批新装备，再加上他打小喜好简朴的性格，一套衣服他能连续几年不扔，只要他还穿得下。
他承认自己对饰品有些偏见，但那是自己从未佩戴过，当自己佩戴过之后，那种感觉就变得非常不一样。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违背了信仰的人，迷恋上了那种刺激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佩戴了饰品后他的气质彻底不一样了，虽然他并不注重这些，但没有人会拒绝让自己变得更好，不论是指能力还是外貌。
夜安黎在一旁邀功：“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块紫玉可是难得的稀有灵玉，普通人佩戴了能延年益寿，咱玄者佩戴了能辅助修炼。”
墨竹殇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礼物确实不错，但太贵重了，等会儿我给安黎哥多送几坛子果饮。”
夜安黎喜出望外，这次来淮安，他最馋的就是这一口，要不是因为墨竹殇限量售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
几人打闹了一会，墨竹殇也没摘下那串耳坠。
夜相钦拉过墨竹殇坐下，道：“竹殇啊，朕给你准备了一份你需要的东西，作为礼物。”
“其实也不能说是礼物，最多算是物归原主。你把墨家军放在朕手里，拜托朕帮忙练兵，朝堂上那帮老家伙们整天轮番上阵训练你的墨家军，一晃都有两年左右了。呐，兵符还你。”说着，夜相钦递出去一块黑色的兵符。
墨竹殇接过兵符，郑重向夜相钦道谢，还得是自家夜叔，要换了其他的皇帝，拜托皇帝帮忙练兵本来就不现实，有可能这兵符一递交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何况还是按照羽林军的标准练的兵。
虽然拜托他帮忙练兵付出了一些筹码，不过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虽然可能是沾了神子身份的光，但夜相钦帮自己的事情是实打实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情还是得记下来的。
墨竹殇抚摸着兵符，唇角微勾。
这个兵符还是他参与设计的，但内里的一切防伪细节设计都是有夜相钦帮忙安排、完善的。
墨竹殇将兵符放进先前夜安黎给的盒子里，转身回了房，没过多久又去了隔壁库房，抬出来了两坛果饮，笑着对夜相钦几人道：“想喝多少，想吃多少自己去库房随便拿，这账就记我头上。”
夜相钦和孟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
起码，这释放了一个信号，说明墨竹殇开始选择放下旧日的执念，最起码也再没往日那般耿耿于怀。
这是好事。
几人这一坐就聊到了中午，墨竹殇下去安排佣人做饭了，而夜相钦拉着澜珠郡主，不知道在聊什么，只能看到澜珠郡主的脸色羞红，不敢抬头，但并没有反驳夜相钦的话，只是默默听着。
不久，墨竹殇戴着手套，端着一个砂锅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的佣人赶忙在桌上垫上隔热用的竹垫，墨竹殇旋即将锅放在了竹垫上。
墨竹殇掀开锅盖，放在佣人的托盘上，然后竟从桌边拉出一个暗格，边调配酱料边道：“夜叔你们远道而来，正好给你们尝尝我新研究出来的蒸饭团配方。”
砂锅的水汽蒸腾，可以看见用竹筒盛装的暗青色的糯米饭，正往外散发着心旷神怡的酱香和饭香。
墨竹殇用玄气覆盖在手上，从砂锅里提出了盛饭的竹筒，旁边的佣人连忙将砂锅提起，回厨房去了。
竹筒拿出来后，大量水汽接触到冷空气纷纷形成水雾，向外散逸。墨竹殇则是趁热将糯米饭抓团，然后给放进他先前调制好的调料盘中蘸上一圈后摆进盘中。
夜相钦伸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当即怔住。
满满的农家味，但口感软糯，因为饭团上没来得及逃逸的水汽被蘸酱封住了，变得没有那么干硬，并且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竹香，沁人心脾。
这孩子就算是个妖孽，也该有个限度吧！竟然还会做饭！
察觉到夜相钦复杂的脸色，墨竹殇手上动作不停，道：“咱农家出身的孩子，不会做饭才不正常，爹娘整天要出去忙农活，到了饭点没回家，那孩子不就等着饿死了吗？而且咱这些独生子女，会做饭还能给爹娘省下回家做饭的时间，能多干些农活。”
咱想说的是这个吗？我想说的是你小子厨艺的造诣怎么这么高！
夜安黎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抬头却对上了自家父皇幽幽的目光，当即打了个冷战，毫不犹豫选择低头吃自己的饭团，当个鹌鹑！
嗯……这个主意不错，回头就把这个不孝子扔出去自力更生半年，没有墨竹殇一半成绩就……啧，没想好怎么惩罚啊！
等到墨竹殇终于坐下时，夜相钦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竹殇，叔给你安排一桩婚事，你看如何？”
墨竹殇神色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陛下，难怪您不在您的天霖府，”这时，门口传来晋秋的声音，“原来陛下您来找竹殇了。”
直到走到近前，晋秋才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夜相钦颔首：“免礼，一起过来吃点吧。”
晋秋心里吐槽：不是，这晋府是我的地盘，还是你的地盘啊？哦，人家老夜的国土，那没事了。
夜相钦希冀的眼神真挚地看着墨竹殇，旁边却再次传来了晋秋的声音：“陛下，陈此次找您，就是替竹殇谢绝您的好意。”
气氛陡然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很显然，夜相钦一家都知道这所谓“好意”是什么。
墨竹殇心里疯狂吐槽晋秋的情商低……
沉默半晌，夜相钦才道：“是竹殇的意思吗？”
墨竹殇连忙离座行礼：“草民不敢违逆陛下旨意，只是草民着实不愿过早婚配。”
不愿过早婚配？夜相钦笑笑，情商在线的人当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如此，那就是朕的福缘不够，自然不会勉强。”夜相钦摆摆手，示意这件事就此翻篇。
闻言，低垂着眸子的墨竹殇眼底闪过一丝松懈之意，亦或是一抹喜色，但行着礼的他的眸子被刘海所遮盖，看不出情绪，而一旁的澜珠郡主显得有些失落。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要不是有神子的身份傍身，墨竹殇这场婚事是对是退不了的。
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晋秋连忙将话题扯到了明天的武选上。
夜相钦突然道：“竹殇，朕记得你似乎还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是吧？”
墨竹殇点头：“是。”
“你还没武器用？”晋秋疑惑，“我以为堂堂墨字商会的商主早就找到合适的武器了，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去找武器？”
墨竹殇耸耸肩：“我用的武器有点多，怕给纳器造成负担。”
“……”众人无语。
谁不是只用一把武器啊，只熟悉一把武器对战斗帮助才足够大，不是吗？
这不仅仅是指对一把武器的熟悉程度，也更是指与武器相关的招数自身所熟悉的程度。
所谓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最多说明人不挑武器，但要真有条件给带十八种武器那也只能是累赘，起不到任何帮助。
但墨竹殇这么说就说明……他之前并没有专门练过某种武器，于是就成为了他最尴尬的问题。
想明白了这点，夜安黎兄妹俩都不约而同地低低叹了口气，孟皇后却是看着夜相钦若有所思。
晋秋直视夜相钦的眼睛，道：“陛下既有此问，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夜相钦喝了口果饮顺了顺食，慢慢道：“皇太祖仍在世时，曾找京城的路记玄钢坊锻打过一件品质上好的金铁长戟，用的材料也是举世罕见的矿石。后来置于夜王朝境内一处五行之气极盛的地方，以秘法将五行之气融入水中，借瀑布之力冲刷戟身，并引以天雷进一步锻造。如此置放千余五百七十二年。
“后来夜王朝遭遇内乱，那位平戈先帝前去将之回收，并借用其中的力量平定了内乱。”
夜相钦收回那似乎穿透了时空的眸光，淡淡道：“自那之后，这杆长戟就成了我夜王朝的镇国之宝。但可惜的是，除了平戈先帝，后来再也没有能掌控这杆长戟。”
墨竹殇突然道：“陛下所说的可是史书上记载的天和铁武，九曲云洛戟？”
夜相钦点头：“正是。”
夜安黎在一旁道：“父皇的意思是，想让竹殇试试能否驾驭这九曲云洛戟？”
晋秋也连忙道：“陛下，这可是镇国之宝，我们怎好意思收下！”
夜相钦淡淡道：“武器这种东西，能够使用才有价值，否则在我看来还不如一堆废铁。”
夜相钦顿了顿，又道：“况且，朕只是想看看这杆铁戟能否重见天日，使之重现辉煌，有缘者将这杆戟带走便是，只要不伤害我夜王朝，朕就没有意见。当然，无缘的话当朕没说。”
众人沉默了一下，旋即墨竹殇起身道：“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若再执意拒绝就是我等做臣子的不识好歹了。墨竹殇在此谢过陛下好意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才都到了院子里。
墨竹殇看着院子里散乱的武器架，瞥了晋秋一眼，上去一个个扶正，摆齐，然后给夜相钦收拾出了一个空的武器架。
夜相钦见墨竹殇点头示意，回以颔首，然后手指掐诀，下一刻在他面前裂开了一条空间裂隙，随后他伸手进去，从中拖出了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戟，放在武器架上，并撤去了表面的玄气罩。
墨竹殇打量着这杆锈迹斑斑的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触碰。
这杆戟虽然因为千年多的冲刷导致锈迹斑斑，但戟刃处仍旧光亮如镜，若是放在一个普通人手里，或许其价值还不如一把报废的铁锹。
要不是戟身上有一股神异的波动，要不然还真的价值不如一把报废的铁锹。
墨竹殇伸手，指尖与戟杆相触，下一瞬他就感受到面前有一片汪洋朝着他卷起了巨浪，狠狠拍下。
墨竹殇眉头微皱，压下神念的异动，开始运转全身的力量，拦在巨浪面前。
“轰隆！”
“咔嚓！”
终究是修为过低，哪怕他在疯狂运转心窍玄核，不断凝聚三玄之力，也拦不住那滔天的巨浪将三玄屏障击碎。
“哗啦！”
转眼间，墨竹殇的意识被淹没在汪洋之中。
墨竹殇骤然惊醒，发现此时的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呵，有点意思。”墨竹殇龇牙笑。
既然试探过了，那就没必要留手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的层次能高过脑子里的那颗白色珠子，但人家不可控啊，他只是想试试凭他的实力能不能让九曲云洛戟的力量为他所用，若是用不了，那他宁可自己晚点去买一件趁手的武器。
不过幸好，至少他的实力能掌控这把武器，当然有点吃力就是了。
墨竹殇沉下心神，很快又再次进入了心如止水的状态。
他重新进入了九曲云洛戟的意识世界中，熟悉的汪洋和巨浪的压迫感再次迎面扑来，然而这次，墨竹殇没再压制神念的悸动，运转起三玄玄核，心脏在心窍的增强之下搏动得越发强而有力，一瞬间就将三玄之力调和到了一个极致的平衡点，并往其中混入了一丝神念，重新化作三玄屏障挡在了身前。
被拦下的海水转瞬间蒸发，化作无数精纯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内，却又在进入他的身体后如同石沉大海消失不见。
三玄之力不断运转，不知过了多久，连他都感到了一丝吃力，可他却仍旧没能见到九曲云洛戟认主的丝毫迹象。
但墨竹殇并没有着急，他也想试试看自己的三玄之力的极限在哪里，所以只是捏了一手白色珠子作为后手。
其实说实话，他在赌，因为他不知道前世作为一位未知的神明，他所得到的前世的馈赠，也就是那颗白色珠子，是否有护主的能力，就算没有，至少强大的神魂能量也能保他的玄魂无事。
他的修为太低了，至少对晋秋他们几人来说是这样，所以也就注定他的三玄之力将不会有多大的强度，从而让九曲云洛戟认主于他。
混入一点点神念，就能让他本该脆弱的三玄屏障变得足以抵抗九曲云洛戟的汪洋和巨浪，可想而知，这神念若是能彻底为他所用，那将会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可惜，神念的本源他动不了，一点点神念还是能够调遣的，也只能够调遣一点点。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待得三玄屏障再次出现裂纹的时候，三玄屏障中的那缕神念也消耗殆尽了。
“咔嚓。”
“咔嚓咔嚓。”
“砰！”
屏障再次碎裂，而在巨浪扑向墨竹殇之时，他的眉心有一缕白色火焰燃起，刹时那巨浪就被硬生生推了回去，再转眼，那汪洋就变得风平浪静。
墨竹殇怔住了，连自己已经退出了九曲云洛戟的意识世界都没注意到。
——那是……玄魂天地里的白色珠子？或者说，那是神明的随意一瞥？
那感觉就像位高权重者看待低贱的刍狗一般，不需要言语，仅需一个无意间的眼神就能将之悄无声息地抹除掉。
那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层次的力量，但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与白色珠子之间的直接联系变弱了许多。
“唉，还是实力太弱啊。”
墨竹殇收回心神，就见九曲云洛戟不知何时被他握在了手里。
见此，晋秋一副终于找到合适的武器了的欣慰表情，而夜相钦一副完全不意外的样子，其他三人则是一副为墨竹殇感到高兴的样子。
墨竹殇盘腿坐下，重新与玄魂天地里的白色珠子对上联系，试图用九曲云洛戟里的力量让白色珠子有所反应，但并没有任何波动。
在墨竹殇的意识之外，晋秋等人见墨竹殇盘坐下来不久，浑身竟有磅礴的玄魂力量涌现，隐隐有向气境中期迈进的趋势，而墨竹殇却并不知道此事。
他们当然知道墨竹殇觊觎白色珠子的力量很久了，单是作为连故森都找寻不到的存在，白色珠子的性质就不只是能量层级高这么简单了。
所以眼下墨竹殇的实力提升的如此之快，而且还是玄魂，自然不难想到是在与那白色珠子“交手”。
墨竹殇说过一句话，晋秋非常赞同，他说，“不能为我所用的力量更加无用。”
这也是他修炼这些年不断攻克白色珠子的原因。
过了半晌，见得墨竹殇睁开眼睛，夜相钦笑道：“恭喜了，竹殇。”
几人也上去祝贺了一番，墨竹殇微笑着回以颔首。
晋秋找了个借口把墨竹殇送回了房间，让他好好准备明天将选的武比和后天的文比。
毕竟跟夜相钦这种政治大佬聊天还得是他本人来比较轻松些，而且墨竹殇的时间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跟他们扯皮上。
……
许谨诚听说墨竹殇拿到武器的事情的时候，人还在千荷亭旁撸船，听完消息之后，整个人一个身形不稳，给翻到了湖里，浑身湿透。
他的修炼功法虽然与玄魂关系密切，但需要借助水作为媒介来加强他的玄气与玄魂之间的联系，因此他的修炼习惯是每天花上两个时辰，要么在水边修炼，要么在湖心或江心等地方修炼。
这也就导致当年先皇平定边疆之患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正常修炼。
许谨诚当然也不知道墨竹殇没有武器的事情，要不然他也早就去给墨竹殇找合适的武器了。
因此，他听晋秋传音说墨竹殇的武器是九曲云洛戟的时候比谁都震惊，震惊到一不小心就给翻到了湖里。
“好家伙，背着我搞事情是吧？”
许谨诚爬上船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愤愤不平。
他并不是不满墨竹殇有新武器，而是墨竹殇有什么事情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这搞得好像他是个局外人一样，可明明他与竹殇的关系是一个大伯和一个小侄子，尽管他们之间关系的纽带是因为晋秋这个干爹，但这并不影响一个大伯对自家小侄子的关爱。
他自认为对竹殇这个小侄子蛮上心的，起码好处从来就没少过他。
墨竹殇自认为自己平时对两位长辈一视同仁，基本上能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麻烦别人，但哪想到有人在吃自己的醋，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对干爹比对大伯好上不少。
好像也没啥不对？
孩子和自家老爹更亲不是很正常？
许谨诚已经没心情修炼了，平复了一阵心情后，突然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长辈对孩子的爱本来就是润物细无声的爱，只要孩子肯听话，不忘本，那就能给予孩子最大的支持。
也因此，长辈永远都是孩子身后最大的靠山，即便往后无法再给更多的帮助，但单凭精神靠山这一点就摧枯拉朽地击碎其他的精神依靠。
即便孩子自身不会注意到。
想通了这一点，许谨诚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但他也没心情再修炼下去了，于是原路打道回府。
明天很忙，是将选的最后一天了，到时候的盛况将不亚于八年前的觉醒仪式，他得赶紧把最后的准备工作搞定。
而且按竹殇所言，他想第一场上去试试自身实力，然后再压轴出场，直接进入决赛。
事实上，这个直接进入决赛的资格，是夜相钦给的，因为这个将选，一开始就是夜相钦让搞的，并且他本人也会出场，以主办方的身份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