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远行
收到小柯的信是在十一月快要过完的时侯,这封信写的很短,没有提关于病情的事,只是答应我放了寒假过去看她,而我是接到信的第二天就去的。
晚上我收拾东西时,战神也往自己的旅行包里塞了几件衣服。我当时什么也没解释,无论如何这小子都已听不懂人话了,所以不必多费口舌。我很早起床赶第一辆巴士,他也追了出去。车开过来时我履行义务似的告诉他“对不起,这次得让我一个人去”,他没理我或者原本就没打算理我,和我一起上了车。到北京西站后我把他留在那里,自己一人去了南站。第一次使用阴暗心理甩掉一个人,我也不太好受。其实带上他也未尝不可,战神也算是小柯的朋友,而我脑子里反复播放的都是我一个人去看望小柯的镜头,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对我来讲那会是很难适应的场面,因为,那样一来仿佛失去了看望小柯的意义。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仍然会感到自责,我料定自己肯定会后悔但我执意要那么做。明知人挤人的售票口近视眼的人不容易盯住我,还故意挤到人最多的一队去。这都不算什么还打车去了另一站,明知活动范围只在颐和园一带的人第一次出远门,还把人家独个扔下不管。基于此,这么多年后,不知道战神能不能听见,“请原谅”。
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已分不清方向,只好跟着人流走,他们总比我有经验。进了南站卷入耳朵的是吼声震天的东方摇滚乐,南侧侯车厅旁边竖着几个摆水果摊的小贩,厚厚的军大衣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猫一样注视着行人,有固定规律似的忽左忽右转个不停。我顺着好心人手指的大致方向望去,总也找不到售票口,接近下午时分,好不容易才买到去邯郸的火车票。
售票厅外一个民工样的人,背着大得夸张的包迅速划过我的视线。后面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紧随着,其中一个还重重地撞了我的腰。我正要埋怨些什么,那女孩儿匆忙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一下。我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也本能地冲她笑了笑,立在原地看她在人群里慢慢消失的背影。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笑,点了支烟抽上一口,厚重的寂寥感悄然拢上心头。
摇滚乐远远盖过人的声音,我周围席地而坐的民工们有的小声地为某事争执着嘲弄着什么,大部分都无声息地默默坐着,仰视夜空、盯着脚尖,或与自己感到新鲜的东西对视着各自发呆。大家嘴里呼出的白气快要混到一起去了,温度太低水蒸气凝成白雾笼罩着离地面不远的一部分空间。晚上十一点钟接到小柯家的电话,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总之不是小柯本人。对方问我到哪里了,我说这就上火车,那边“哦”一声挂断电话。检票哨声响起摇滚乐终于停了下来,我和几百号人一起挤上火车。
对面落座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好像都感冒了,不停地咳嗽流鼻涕。我身边的这位是他们某人的弟弟,和我年纪相仿,不厌其烦地就他穿的裤子是否好看的问题絮叨不止。我则没能记住他那裤子的颜色,只知道那是几年前就已过时的喇叭裤。起初中年夫妇不大情愿同我说话,后来得知我也去邯郸,才对我多多少少有了些好感。谈及的内容也不外乎“你是做什么的”这类范畴,由于是预料之中的问题,双方回答起来都提不起兴致。后来的谈话变得越来越乏味,开始回避彼此的眼神,我旁边的弟弟只是对我的脸好奇地看了几眼,和我一句话也没说上来。
大概三个多小时过后,车厢里就几乎听不见喧哗声了,纷纷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再过两小时就到邯郸了,我在心里默默数着车站。的确有些疲倦可是完全没有睡意,火车和小柯之间仿佛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我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那扇门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