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末
自从宿舍多了一台电视机后,原本单调乏味的集体生活多了一点娱乐气氛,当然,也多了尖叫声和噼里啪啦嗑瓜子的声音,这两种声音经常被无端放大,像脑门儿上的炮仗令人生厌。一旦有nba赛事转播尤其是火箭队登场,宿舍里便堆满了半生不熟的面孔,伴着汗臭盯着电视机配合默契地时而发呆时而鼓掌叫好。我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失去了与一切娱乐融入的机会,我当时能关心到的莫过于心上人的感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愿意想。无论是我疏远了人群,还是人群疏远着我,这一切仿佛都已伴随着一个人的离开而万劫不复了。
六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大概也和心情有关,我一直在排斥闷热潮湿的空气,因此总是情绪低落。马晓已经死了,我对自己说,死去的人已经永远定格了,我一个活着的人、应该自强不息才对。
我开始每天都往小柯宿舍拨几次电话,通话时长时短,有时候只是响一下对方。慢慢地可以每个星期见她几面了,后来终于可以磕磕绊绊地和我谈她班上的事。只是说话时的姿态总让人觉得勉为其难,显然她是为了让我少一点尴尬。我则很乐意见到她现在的状况,她的话往往试图委婉,她的笑那么滞涩一点也不生动,这一切都使我倍感欣喜,几个星期不得相见,想一想也实在是久违了。
无论被要求回答或解释什么,我都竭力避免提到马晓以及所有与他相关的内容,甚至包括他经常穿的运动鞋的牌子。稍微被触动一丁点小柯便会回避似的悠然起身,不出声地与我隔开一段距离。走到她前面时,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了。但凡有类似不经意的伤害,每一次都会给她心头带来巨大的打击,意识到这些后我说话时总是慎之又慎。避免对她造成这种伤害的方法也是有的,就是听她说话,她对哪些事感兴趣便回应什么。
她愈渐沉默的时候我就试着讲一些故事,不管内容如何我都尽力讲得生动一些,用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周末的下午我们在操场右侧小亭子里躲太阳,小柯支起膝盖背靠石桌坐在凳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时而颤一下嘴角泛起小的不可思议的微笑,视线总在离地面两三米的地方游移不定。
我谈起几部近期上演的热门电影,请她发表意见时她便简单地做些回应,没过多久便再度陷入沉默,我不胜怜惜地长时间守望着她嘴角一次次不经意的颤抖,直到她又开始流泪。
现在想起来,她稍微有些好转,大概是在七月过完一半的时候。脸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了,渐渐变得有了些红润,虽然还是不怎么爱笑,但已经可以大致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意向。只是仿佛比以前更加习惯沉默了,是那种暴风雨过后歪歪邪邪垂向地面的叶子般的沉默,并非我所期望的有所觉悟的平静。她有时看见我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总是不情愿开口说话,直到八月初才有了一点改变。
周末我们在新街口逛了一大天,回到学校已经晚上八点多,我送她到宿舍门口互相道过晚安。学校里好像又有晚会,只是记不起什么节日了,宿舍里空无一人,监狱一样的走廊里黑洞洞的。我浑身软绵绵的,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像淤泥里挤出来的气泡,有的瞬间爆掉,有的迟疑一下惯性地追随一会儿我的裤角,旋即发出“啵”或“叭”地模模糊糊的回音。我打开宿舍的门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黑暗处的呼吸顷刻虚弱起来,整个身体没有一点力气。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日期显示:2004年8月5号。怎么会是2004年呢?不对!那应该是哪一年呢?我于是从92年上小学开始算起,哪一年升的初中,哪一年头顶上磕破过一次,算来算去现在到底还是2004年了。怎么能过得这么快呢,真是不可思议。
我懒得开灯,坐在窗边拉开窗帘点了支烟,抽了不到一半像被催眠了似的手拄桌面睡了过去。大概半小时后小柯来敲我的窗户,我蓦地睁开眼像是醒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问我是否已经吃过晚餐,我说没有,随后抽身离开宿舍和她一起去了食堂。
这个时间来吃晚餐的人寥寥无几,食堂里的灯只亮了角落里的一盏。忙了一天的服务生已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招待起来也不及早上热情。平日比较熟识小柯的女服务生问她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不太想回答。我说晚饭当然要吃的晚一点,服务生也笑笑退了下去。小柯吃了几口炒饭就放下筷子,手拖下巴欣赏三维线条似的看着我。
“对不起,饿坏了。”我说。
她对我温柔地一笑,轻声说“吃慢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