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命相连（三）
这是蒋佳佳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倾诉受过的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愿意把这些事告诉一个刚刚正式成为朋友不到一天的人。
下课的时候，路启衡把这个“安全屋”告诉了她，跟她说，自己没课的时候都会待着这里。
上完一天的课，吃完晚饭，蒋佳佳才推开了这里的门。
这是工管院办公楼通向顶楼楼梯间的一间废弃杂物间，空间不算大，大概只有半个教室的大小。
里面堆着一批废弃的桌椅和柜子，仅有的三张能用的桌子，已经打扫干净摆放在小窗前，完整的椅子只有一把，正被路启衡坐着。
杂物间没有灯，路启衡接了一段电线连到窗边，一盏台灯发着微弱的光。
听见开门的声音，路启衡回头看见来人是蒋佳佳，笑了笑，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我之前看过了，这里只有这一把完好的椅子，你要是不嫌弃先在桌上坐一会儿，我快写完了，一会儿把位置让给你，我再想办法拼个椅子出来。”
蒋佳佳倒是不在意这些，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倚靠着桌沿，看了一眼路启衡正在写的作业。
高数，是她每次都会留到最后再写的。
安静的黑夜，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束微弱的灯光，狭小的空间，莫名的让蒋佳佳觉得很安心。
“以前，所有人都跟我说，只要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的，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真的上了大学，好像也没有变好。”蒋佳佳看着藏在黑暗里的那些桌椅，突然有些感慨。
“我还是那个我，还是不讨人喜欢，我也想过要不要逼着自己活泼一些、外向一些、热情一些，可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刚开始，我还会因为别人的谩骂难过、生气，可后来听多了就麻木了。”
“第一次在厕所门口看见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以为你生病了，可后来看到你身上脏兮兮的，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在想，这可是大学，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会要动手呢？”
“直到我经历了你经历过的之后，我才明白，施暴者从来都没有理由，只要那点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不被他们接受，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地欺负你。”
“人人平等却从不平等。”
“跨年夜，所有人都很开心，可我却被舍友泼了一壶热水，烫伤的手臂现在还能看到些微发红的痕迹。”
“那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难忘，最难过的一个元旦。”
“那天晚上，在遇到你之前，我被拉进草丛里喂了一把泥，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你，我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回到宿舍后，又被拉进厕所浇了一身凉水，我都没意识到我自己发烧了。”
“今天早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说，他们眼里你不能有朋友，可在他们眼里我们都不是正常人。”
“既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那又何必按照他们的想法活呢。”
“我偏要和他们不一样，我要让你有朋友，也要让我自己有朋友。”
“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想要交朋友，谢谢你没有拒绝我。”
蒋佳佳自顾自在地说了一堆，这些事情已经憋在她心里太久了，说出来舒服了不少，至于路启衡有没有在听，对她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你不在意我是同性恋吗？”
蒋佳佳说完的时候，路启衡正好写完作业放下笔，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刚听到的时候在意了一下，可后来又想开了，本质上你也是个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而且你也不在意我身上的土气啊。”
说到这，路启衡才开始注意到蒋佳佳的穿着，确实就像她说的……土气。
“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路启衡看着蒋佳佳的眼睛，畏畏缩缩地说道。
空气安静了两秒，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朋友之间好像就是这样，我知道你的缺点，也愿意接受你的缺点。
这一晚，他们互相交换着彼此的痛苦，都说负负得正，两个人的苦凑到一起，或许也能结出甜蜜的果实。
一直到寒假前，蒋佳佳的空余时间都留给了这间“安全屋”。
他们的课程安排不一样，有时候恰好能撞上，有时候只有一个人，但只要是在这里，蒋佳佳总是觉得心安。
路启衡拆了两把破旧的椅子，组装出了一把“新”椅子，两个人的时候也能坐下了。
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作业，偶然会吐槽一下自己又受了哪些“欺负”。
还会分享一些“逃脱小妙招”。
路启衡把导员质问他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被针对的只有你，而不是别人呢？为什么大家都能好好相处，只有你不合群呢？
这个宿舍你都待不下去，其他宿舍你能待下去吗？
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蒋佳佳。
她心想：果然，许一晨的建议是对的，换宿舍确实行不通。
好在这个学期就快结束了，眼见期末考试近了，寒假就快来了，还有一个假期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们不能一直逃避下去，这样只会让欺负他们的人更加猖狂。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能解决问题的。
考试前一周，各科开始停课，重点复习方向都在最后一节课“交代”了个清楚明白。
有些老师是真的把“饭”嚼碎了喂进“嘴里”，而有些老师却是把人扔进了“海里”。
考前一周终于不用再受早八的摧残，但还有无穷无尽的复习资料摧残着他们。
上课不学好，考前抱佛脚。
蒋佳佳依然保持着早出晚归的习惯。
“安全屋”的利用率在这一周达到了百分之百。
再加上两个专业课程高度相似，两个人一起复习起来，要比自己一个人埋头苦干的效率高得多。
煎熬的复习周一过，蒋佳佳信心满满地跨入考试周。
如果这次考得好，她就有机会申请奖学金，那下学期的生活费也就有着落了。
坐在考场上，看着熟悉的题目，蒋佳佳真心觉得脑子是个好东西，自己这学期没白学。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后，她松了一口气，下学期的奖学金，她拿定了。
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打算给爸妈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考试情况，顺便告诉他们自己什么时候回家。
群消息却弹个不停，奇怪，她不是已经设置消息免打扰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打开群，一路往上划，找到了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起来，她却不敢相信。
反复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条消息的发出时间是在她最后一门考试开始前十分钟。
上面清晰写着：据工商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学生举报，工商管理专业大一学生路启衡在高等数学考试中存在作弊行为，现取消该学生该科考试成绩，望各专业学生引以为戒……
蒋佳佳跟着路启衡一起复习，路启衡的高数学得甚至比她还要好，怎么可能作弊。
这是诬陷，肯定是诬陷。
蒋佳佳打开跟路启衡的聊天框，给路启衡发消息想问问情况，等了几分钟都没有回复。
语言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她翻出之前存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嘟嘟嘟响了几声之后就被挂掉了。
再打过去已经变成了关机。
她跑到“安全屋”坐在那里一直等，等到晚上再不走就回不了宿舍了都没等到路启衡出现。
这个她刚交没多久的朋友，就这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