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命相连（二）
路启衡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主动跟他交朋友了。
高一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时候，宿舍男生会讨论那个女生长得好看，身材好，可他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学习压力太大了，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直到一场篮球赛，他因为一个干净利落的投篮，对一个男生心动了。
那时候他慌了。
因为这件事他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
舍友都以为他喜欢上了某一个女生，在纠结该不该表白。
他很害怕如果告诉他们，他好像喜欢上的是一个男生，会怎么样。
后来，他突然想通了，男生又怎么样，女生又怎么样，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无关性别。
想通这点之后，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当时最好的朋友。
朋友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后来他感觉到朋友在慢慢疏远他，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敷衍他，不再主动联系他。
再后来，他的朋友有了新朋友。
他喜欢男生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流传了出去。
所有人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纷争不断。
这件事惊动了老师，连老师都觉得他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思想产生了偏差。
甚至让他的父母带他去看看医生。
被领回家之后，父母什么都没说，妈妈依然给他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爸爸还是照常问着他，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他、食堂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睡前，妈妈端着一杯牛奶敲开了他的房门。
告诉他，作为父母，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开心、幸福，如果未来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到开心、幸福，他们就会放心地把自己的孩子交到那个人的手上，至于那个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妈妈的话，他有了勇气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他甚至有勇气告诉别人：对，我就是喜欢男生，那又怎样。
厚重的学业已经压得一群高中生喘不过气来了，谁又还有时间找他的麻烦。
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军训的时候开始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在大学里碰见了他的“朋友”。
明明不是同一个专业，甚至不是同一个学院，可他的“特殊”还是瞬间就在男生宿舍传遍了。
他们宿舍的人开始有意识地疏远他，针对他。
语言上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听多了，早就习惯了。
后来直接上升到了动手。
只要他在宿舍就一定逃不掉。
他学会了踩着门禁点回宿舍，一旦熄灯，他们也会稍微消停些。
他已经尽量能避则避了，他们却还没放过他。
偏僻的小巷、漆黑的楼道、无人的厕所……都成了他黑暗的记忆。
为了不让别的专业说闲话，他们在动手的时候会避开他的脸和胳膊，只打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他也尝试过跟辅导员反映情况，可导员却让他反思一下自己。
“为什么被针对的只有你，而不是别人呢？为什么大家都能好好相处，只有你不合群呢？”
他甚至提过想要换宿舍，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宿舍你都待不下去，其他宿舍你能待下去吗？”
后来他就放弃了，打不过，他还躲不过吗。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一个女生闯了进来。
因为他一句不去医院，就一直在旁边陪着他，又硬塞给他一堆创口贴，虽然根本没用。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狼狈，他又遇见了那个女生。
他从女生的眼里看到了担心。
但他不敢回应，他怕他会连累女生一起陷入黑暗。
女生慌张地躲到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臂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看看四周有没有认识的人，会不会给女生带来麻烦。
求救的声音让他突然清醒过来，“被欺负”的不止有他。
拉着女生跑上他熟悉的“逃命路线”，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必须承认，他有些享受有人陪着的感觉。
停下来之后，他开始反思，这样不对。
他身上的闲言碎语太多了，不能再沾染到女生的身上，会让女生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就当是道别吧，他把女生安全送回宿舍，等到快熄灯了才回自己宿舍。
舍友的消息比他想象的要快，刚回宿舍就被拉进了厕所，集体围攻他。
质问他一个同性恋怎么会跟女生勾搭上，还是别的专业的女生。
骂他多管闲事，掺和进别的专业的纷争里，坏了人家的好事。
那天晚上他感觉自己的腰快被踹断了，躺在床上的时候甚至直不起腰，只能蜷缩着。
在教学楼下再碰见蒋佳佳的时候，他是害怕的，如果他们一起走进教室，那就真的没办法把她摘出去了。
他不能那么自私。
加快脚步，抢先走进教室，坐在他的“专座”—人群最末，没有人愿意跟他坐在一排，他已经习惯了每节课都坐在所有人的后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蒋佳佳竟然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直接坐在了他身边。
他怕是那晚自己说得太模糊了，让蒋佳佳有什么误会，只好小声提醒她，不该坐这。
蒋佳佳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要跟他做朋友。
他想了很多。
蒋佳佳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向，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众矢之的了，不知道自己每天过得多么心惊胆战。
她对他一无所知，只是看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可怜他。
再加上那晚他算是“救”了她，所以又带了点感激。
这才说要和他做朋友的。
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不敢轻易交朋友，也不敢再随便相信一个人了。
但他却又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这一次会不一样呢。
想了又想，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还是算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要把蒋佳佳一起拉进黑暗里，他不忍心。
已经决定要拒绝的路启衡却在这时看见了蒋佳佳眼里的失望。
开口时，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给出了：“嗯，朋友。”
这一刻，他又有朋友了。
黑暗的通道中，有一个人伸出手拉住了他，告诉他：别怕，我们一起走。
这条漆黑的道路没有尽头，只有无限的恐惧和痛苦。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抱歉，要把你也一起拉进这个黑暗的世界了。
蒋佳佳脸上的笑容影响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然地笑过了。
真像两个傻子，傻到了一起，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蒋佳佳能听见路启衡的抱歉，一定会告诉他：我早就在黑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