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惩罚
“她从来都不会向外人描绘她所看到的世界，即使是她的至亲。”医生继续说，“她的母亲虽然和她关系不错，但为人冷漠无情，只在乎她的事业与金钱；她的父亲移情别恋，将宠爱都给了那个私生子。她的祖父虽大权在握，但只懂得用成就评判后辈。她的姑姑叔叔们看似宠爱她，却从未在她重病时慰问过哪怕一次。”
“她就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才会对他人失去信任，也不懂得爱是什么。”
医生推了推眼镜，直视我：“而你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
我会的。我不能、也不可以再让她受到伤害了。把她牵扯进这一系列案子的人是我，如果我不答应帮忙，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向你保证。”我对医生说。
“她快要醒了，我先在外面坐一会儿，有需要再叫我。”医生不太想和我再说些什么，摆摆手离开了。
回到房间，空旷的屋子里寂静无声，我只听得到她睡梦中轻轻的呼吸。我现在终于静下心来，可以好好看一看她的卧室。我就住在对面，可之前我从未进来过。那扇纯白色的雕花木门隔绝了我好奇的视线，但真正走进来，却发现她的卧室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一个24岁女性的卧室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无论是审美还是爱好都更偏中性，房间的色调也是简单的原木色。我以为她的房间应该很可爱，就像她喜欢的蛋糕和甜饮料一样柔软——可她的房间只有一片白色，装饰得比我的房间还要简约，好像是医院的病房一般。
我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睡着后的她看上去只有16、7岁，仿佛一个没长大的少女。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因过度用力发白，连指甲都失去了血色。我犹豫着、颤颤巍巍地伸过手，用指尖触碰她的手。
我的指尖好像触碰到了吉普赛人展览的冰块，瑟缩了一下。她的手冰冷至极，完全不是健康的人该有的温度。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分开了她死死交握的手，并将它们捧在自己手中。
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体温一点一点上升，她睡梦中拧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我心中五味杂陈，很难用什么具体的语言描述。
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她发出一丝声响。柳鸿雪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环视四周。
我惊喜地跳了起来：“你醒了！”
她将头转向我，忽然愣在原地，直直盯着我没有了动作。我被她吓到，觉得她可能是要骂我一顿，连忙心虚地低下头。
“那个……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
“你过来。”
我感到疑惑：“诶？”
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向我伸出了双手：“沈千寻，你……过来。”
我向她走近了一点，但她还叫我继续靠近。
她要做什么？她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我心中满是疑问，但不想再违背她的意愿，站在她床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等待她的吩咐。
柳鸿雪却向我伸出了双手，她轻轻触摸我的脸庞，从额头、眉眼到下颌，我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轻轻地触碰，好像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那双神秘深邃的双眼闪耀着水光，被它们凝视会产生一种被魔女看透未来的错觉。
但她对我说：
“……我，我终于看到你了，沈千寻。”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医生如果听到大概会说是“医学奇迹”吧。
“真的吗？你能看见我了！”我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她露出了罕有的笑容，眼睛眯起来、两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看上去无比惹人怜爱。
“你长得还行，比我想象的好很多。”她评价说。
柳鸿雪此刻看到的我，不再是玩具熊小姐的形象，而是我身为人原本的样貌。她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正常人了，用手在我脸上捏来捏去，有些不敢相信。
而我居然没有排斥她的触碰，反倒是希望她能多和我这样相处一会儿。她眼中流淌着惊讶新奇的闪光仔细端详着，平日里我照镜子看到厌烦的那张脸孔好像被赋予了什么新的意义。
“咳咳！”
门外响起了医生的咳嗽声，我别过头去看他，一侧的腮帮被捏得发疼。医生好像没眼看一样，目光四处游移，最后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来给你做个检查，柳小姐。”
柳鸿雪这才松开我，冲医生点点头。“不好意思，一时冲动。”
我左看看右看看，揉揉脸说：“那……我先出去了，检查结束有事再叫我。”
“嗯。”柳鸿雪答应道。
我在外面坐立难安，索性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一壶柠檬水。我寻思老板可能刚才不大清醒，所以才没有责备我，等到她意识清醒之后说不定会发火呢，到时候我怎么办啊。
五分钟后医生从房间里出来，他嘱咐我以后必须严格要求上司，决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我像是捅了娄子之后被家长痛骂的小孩，乖乖站好挨训。医生走后柳鸿雪叫我进屋，她要和我谈谈。
我一进屋就双手合十45度鞠躬：“非常抱歉老板！是我错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叫你去追那辆车，你也不会这样难受！您怎么惩罚都可以！”
柳鸿雪眨眨眼睛，疑惑地说：“你没做错什么啊。”
我抬起头，不敢置信：“您别开玩笑了，玩忽职守还不叫错误？”
她抱起胸前的被子，将其揉作一团。“你确实没有做错事。”她的声音平淡冷静，隐约还能听出一丝虚弱，但语气很坚定，不是精神有问题的人会下的判断。“你去抓犯人，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人民群众，怎么会有错呢？你叫我去追那辆车，是因为你知道叫别人去追还需要浪费时间解释，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选择，这也没有错。”
她冲我露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开除你。我们都为这个城市做出了一些贡献，这让我很满足。虽然说我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即使你当时没有叫我去追，我也会那么做的。”
“可是看您痛苦，我真的很自责……”我低着头说，“我以后不会再掺和他们的案子，我保证专心工作，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老板保持着微笑，窗外的夕阳油画般的色彩涂抹在她的身上，为其镀上一层神圣光辉。“我知道你很过意不去，既然你想要补偿，就替我跑个腿吧，我想要山海书局卖的那本《道与氏族》，还有西西里人咖啡厅的黑芝麻吐司，要买6个。至于钱，从你工资里扣。”
虽然她说的两个地点相距甚远——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北边，但她只给了我如此轻微的惩罚这一事实让我欢喜鼓舞。我应下了这个请求，风风火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