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线索
次日，我为了表达自己的愧疚，没有再开老板的车去分局。我叫了出租把我送去分局门口，一路上司机大叔都颇为忌惮地瞅我，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揍他一样。我到的时候李元洲正在门口抽烟，他看起来憔悴极了，面部棱角比上次见面时深邃了许多，应该瘦了至少十斤。
“老李！我来了！”我冲他招手，“外面这么热还站这儿抽烟？”
李元洲把烟头扔了：“屋里不让抽。走吧，趁还没到时间，我给你讲讲最近的大发现。”
“你都用上大发现这个词了，距离破案不远了吧。”我说。
他摇摇头：“距离破案近不近我不知道，但这个案子越发离奇起来了。”
我们走进办公室，文员见我来准备了一些葡萄和橘子放在桌上。我坐在笨重的皮沙发上，李元洲给我讲述他们最近的发现。
“我们一直以来的调查目的都是寻找宁嘉瑶和楼新月的共同点，但这个共同点实在是太难找了，她们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是祖国未来的栋梁，一个呃……算是自甘堕落的典型。”他叼着一瓣橘子说到，“查到最后，我们甚至觉得她们是不是本身就没有任何共同点，死在一起只是个巧合？我们队很多人也这样认为，所以我干脆把支队分成两组，一组按照巧合去调查，另一组仍然按照二人存在一定的关系进行调查。”
“确实，我觉得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我说，“查了这么久也没有查出交集，大概率她们就是没有任何交集。”
李元洲却摇摇头。“不是。她们……的人际关系，有一处重合。”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真的？”
我曾经的搭档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葡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对。这多亏了我们扫黄小组的文姐。她从宁嘉瑶的老板那儿套出了消息，宁嘉瑶在一年以前，曾经与一位名叫许洲贤的人来往过几回，并称呼他为重要的客人。而这个许洲贤，是楼新月之前补习数学的老师，但后来楼新月数学成绩直线提高之后，她至少半年没有联系他了。”
我手里正剥一个桔子，听到这儿那桔子差点掉下来。“我们今天审讯的人就是他吗？这可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啊！说真的你得给文姐一个二等功。”
“你等会你等会。”李元洲摆摆手，“你急什么啊，话还没说完呢。我们今天审讯的不是他，要说为什么……”他故作神秘地凑过来，用气声说：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这么重要的嫌疑人说死就死了？得病还是？”
“你还记得一年以前的精神病杀人案吗？南江分局负责的那个？”朋友问我。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上次我们聊过吧，说是一个男子在家里忽然发疯，杀死了自己全家之后跳楼死了，新闻说是吸毒导致的。太吓人了。等等，你是说，许洲贤，就是那个男的？”
“对啊。所以我说他死了啊。”李元洲看着我，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重重靠在沙发靠背上，猛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咳咳，老李。这个案子确实如你所说，太离谱了。感觉罪犯将我们引入了一个迷宫中，无论怎么走都是碰壁。我是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辛苦你们了。对了，你们一会儿审讯的是谁啊？”
“当初给许洲贤介绍宁嘉瑶的人。”李元洲说，“去年南江分局查案的时候，因为犯人死了所以很难找到什么头绪，可是通过宁嘉瑶的老板，我们倒是找到了那个中间人。他叫金秋实，是做水产生意的，曾经因为吸毒被抓进去过戒毒所，后来出来了。不过具体情况我们不清楚，还要等待询问。”
“希望他最好知道点什么，别又白白浪费时间。”我叹道，“真希望时间能再宽松一些。这种重大案件，有的调查几年都很难找到突破口，我爸居然要你们一个月解决……”
不提时限还好，一提这个，李元洲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别说了别说了！我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再这么下去早晚猝死。快，给你哥一个橘子。”
我递过去一个小笼包大小的砂糖橘，他正要吃，门被人推开了。
“队长，审讯马上开始，您不过去？”小张抱着笔记本问。
李元洲把橘子整个塞进嘴里：“这就去这就去。”说罢他拽过我，一起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走进那间冷冰冰的房间之后，我戴上了小张给我的耳机。透过玻璃，我看到金秋实是一个个头中等、身材虚胖、眼神游移的中年人。根据我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经验，这种面相一看就是有前科的。
李元洲坐在他对面，斜了他一眼。“你是金秋实？”
“对……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好像肺炎病人才能发出的。小张告诉我，说从家里把他抓来的时候，他刚抽完大麻，直到今天才恢复神智。“禁毒队那边还说，等我们审完交给他们处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线索。”
“怪不得呢。”我也没再多问什么。在金三角与各路牛鬼蛇神周旋的日子让我对涉毒人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即使是审讯需要，我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交流。我转行去做柳大小姐的保镖，就是希望能够远离接触三教九流的生活，但天不遂人愿，兜兜转转，我还是牵扯进来了。
“你与许洲贤是怎么认识的？”李元洲问。
“我们以前是小学同学。”中年男人说，“后来他读了好大学，我们很久也没见面。2017年左右我和他在一个酒吧里遇见了，老同学见面有很多话想聊，许洲贤说他想要寻找刺激，知道我有人脉，让我推荐几个好一点的那种酒吧。”
“就是红灯区。”李元洲没有给他修饰词汇的机会，“于是你介绍了耀夜酒吧给他？”
“我是耀夜酒吧的老客户了，对那儿熟，所以就介绍了。”
“你认识宁嘉瑶？”
“去耀夜酒吧的几乎都认得她。”金秋实脑门冒汗，“宁嘉瑶是耀夜酒吧最受欢迎的，没人不喜欢她！警官，我没杀人！真的，信我！”
“我知道你没杀人，”李元洲按着太阳穴，“你知道许洲贤和宁嘉瑶见过几次吗？”
“呃……这，应该没有几次。”他说，“因为我把他介绍去耀夜酒吧的三个月之后，他忽然就发了疯，跳楼死了。平时我们也不怎么联系，我哪儿知道他去过几次啊。”
“你知道许洲贤的职业吗？”
“补习班的老师？”他想了想回答道，“这怎么了？”
“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的学生？”李元洲提出了一个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问题。
金秋实明显一愣：“学生？为什么要提学生？”他转念一想，“没有过，我们很默契地从不在酒吧谈工作。”
“我知道了。”见对方并不知道楼新月其人，李元洲接着问，“以你对宁嘉瑶的了解，她有没有结仇？”
“那不可能，警察同志。”中年男人摇头，“她特别会说话，情商极高，就算一开始对她厌恨的人在见过她之后也会喜欢她的。而且据我所知，她没有贷款，也没有谈恋爱，一切能让别人恨她的事，好像都没有。”
“可是你知道吗？她临死之前的血液中检测出了海洛因。一个吸毒的女孩，你觉得她的仇人会是谁？”
金秋实冷汗直冒，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我……我……我不知道啊同志……”
“别在这儿装傻！”李元洲一拍桌子，“我们已经查到了你家的监控录像，宁嘉瑶在死之前的第三天曾经来找过你，你觉得她去找你做什么？”
听到这儿，我转过头去问小张：“你们查到了宁嘉瑶的行踪？”
小张摆手：“不是我们查到的，金秋实本来就是禁毒大队的盯梢目标，他和这个案子扯上关系之后，是禁毒队的老刘发现监控录像里有宁嘉瑶的。”
“你们一开始怎么没有查宁嘉瑶居住的那个闹鬼房子的监控？附近应该有啊。”
“那个地方全是小巷子，监控根本没有几个，完全照不到。”小张吐槽道，“而且有一点很怪，宁嘉瑶好像在躲避监控似的，我们很难找到她在监控中的影像，这给调查工作造成了严重的困难。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做坏事心虚。”
看着审讯室里的景象，我心里感慨：是啊，现实中的刑侦就是这样，根本没有所谓的灵光一闪、也没有推理小说中的戏剧性翻转，有的只有按部就班的侦查访问和枯燥的资料搜集。如果刑侦像小说里那样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做福尔摩斯？
中年胖子的身形抖了一抖。他的面部肌肉僵硬如面瘫患者，嘴角开开合合，犹豫了很长时间，但在李元洲的摔杯子震慑之下还是招供了。
“……是我把货卖给她的。”他哆哆嗦嗦地说，“她晚上来找的我，拿着很多很多钱，我看在钱的份上就卖给她了。”
哈，这儿还有一个贩毒的罪。我心想，这案子牵扯的人秘密不少啊。
“你贩毒的事先放在一边，”李元洲咬牙切齿，“你那天见到宁嘉瑶，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我……”
“你要是说清楚了，我们给你从轻发落。”李元洲说。
“队长又在骗人了。”小张幸灾乐祸地说，“他只会争取加刑，才不会便宜这种人呢。”
“那也是这死胖子活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