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宝瑈
石人眨眨眼,扭动颈项,活动四肢,欣喜若狂,它能活动了!它也能走、能跑、能跳、能飞吗?为何它的四肢如此粗蠢、滚圆,不像太昊和风里希那样优美修长?它正好奇观察并活动自己的肢体,只听太昊威严一声:“跪下。”
石人眨眨懵懂的眼,没反应过来。
风里希笑了笑:“初生赤子,不懂礼仪。太昊不必强它。”
说着温柔俯视石人道:“汝石心材质流软,不堪补天,怜汝灵性已通,不忍汝复入黑暗,故以灵光润汝身,化汝为人形。此后汝便留在大荒山,闲时便存神定意、结志玄微,忙时可帮吾做些杂务。如今吾为汝取一个名字,汝要牢牢记住,以后凡吾召唤,汝当即刻前来。汝名便是——宝瑈。”
“宝、瑈——”石人艰涩开口,内心狂喜莫名。它虽然不得补天,却能留在大荒山,守在风里希身边,而且它还有了自己的名!
宝瑈。宝瑈。宝瑈。意思是它是一块柔软的宝贝吗?
风希——它决定以后这样叫风里希:风希两个字多简洁。而风里希三个字,好难念。
“风——希——”它开口。
“大胆。风氏神女之名,岂是你这蠢物随便叫的?”太昊斥责。
而宝瑈懵懂。
风里希不以为忤,微微一笑:“不必拘泥。便叫风里希无妨。”
宝瑈听懂了,石心大畅:“风希。”
风里希和太昊听了,以为是白石初化为人,唇舌不听使唤,故此发音,哪知石人那微小的执念,也懒得纠正,随它去了。
接下来风里希便拟约日月女神,于各自当值时分,条分缕析,将日月星光作彩线,串联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凝星链、张天网,缀补天裂。
白昼,太阳女神羲和,从东方驾神车缓缓而来,她一身金黄圣衣,面容美丽威严,性格刚硬且不苟言笑。长久以来,她都按照节律稳定地驱驰着太阳东升西落,将阳光洒遍四海八荒。可如今天崩地裂,一切规则和节律都被打破了,天时紊乱,四季无常,她在轨道上常常迷失方向,甚至遭受陨石飞火的袭击。这种混乱使得日神羲和忧心忡忡,故对风里希补天之举鼎力支持,路过大荒西山时,便留下阳气最烈的日光与风里希,作那穿天线。
“风里希,合机速行。”羲和每每如是叮嘱,又驾着神车缓缓西去。
风里希诺然,金钗急挽,将采集来的日光拈成金光缕缕的神线,并储存在五色石中。在风里希忙的时候,石人宝瑈便被派去看守山洞。
风里希的洞府位于大荒金之山,此山岭上生有松林,山脉中金矿绵延数百里。洞府中四壁可见数层金脉四通八达——未知彼会成为后世人人逐爱之物,只因生于斯、修炼于斯、得道于斯,自古视之淡然。日取松脂作丸,夜间燃明,室内弥漫温暖黄光,乃是向日风里希休憩、阅读之所。
宝瑈到了这里,工作并不繁重,无非巡巡洞周、搬搬杂物、晒晒神书、扫扫落花、捡捡松果、跑跑腿儿。无事时便可随意躺卧,满山游玩——风里希本就宽柔,如今更无闲暇拘管它。
但宝瑈总是盼望着风希的召唤,那是它最喜欢的时刻。
比如在听到“宝瑈,来”时,它便石心鼓动,矿脉中流淌着喜悦,飞也似地前去。风里希要它帮忙的工作很简单,那便是在已储存过日光的五色石上画一个记号。
时序紊乱,数个白日之后,天地又陷入了永夜般的混沌,无日无月,到处一片黑灰,偶尔几点未名火星闪过。众生完全无从辨别时间,莫不惶然。
此时风里希便回到洞里,有时窗前高卧听松风,有时取来竹简或帛书,借着柔和的黄光,教宝瑈识字。先从简单的天、地、人、日、月、星教起,宝瑈痛并快乐地学习着。风里希不急,也不催,即使有时一天只学一个字,也不曾催促责罚。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等来月神当值。风里希该去采集月光神线了。
月神名讳“常仪”,神颜之美丽,与日神羲和相去不远,性格却与日神羲和大不相同——她变化莫测,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冷漠如霜,时而笑得倾城,时而孤愁万里。
物似其主,常仪洒下的月光亦缥缈难挽取。
此时,风里希常会唤宝瑈前来,帮忙牵住月线的一端。
常仪一连主宰天空数日,时瘦时圆。
宝瑈见了,感到奇怪,便问风里希道:“常仪为何如此难以捉摸?”
风里希边取宝钗挽着月光,边沉吟道:“大抵她为情所苦。”
“何为情?何为苦?”
“你不懂。拉好那缕月线。”风里希手上不停,将那莹洁月光拈成银蓝神线,并继续储存在五色石中。
随后,风里希将储存了日月光线的五色石摆成一堆:“宝瑈,给这些石做好记号。”
“喔——”宝瑈拿起记号石——此石质地软,极易涂开,如颜料般醒目——在面前的红石上画了个圈。
“小白。”红石出声了。
“是你。”宝瑈认出这是最早跟它打招呼、为它解惑的那块红石。
“嗨呀,是我,小白。你不要难过。”
“我难过什么?”
“我们都得补天,你却不能,心里一定挺难受吧?”红石隐约闪烁着银蓝灵光,那是刚储存进去的月光神线。
“我,我并没有。”
“不用逞强,我们都懂得,都理解你,以后我们在天上也会望着你的。”
“是呀是呀。”众五色石同情地附和。
“我真没有。”宝瑈望了望远处的风里希,对众石道:“我愿意待在这儿。”
“为什么?”众石相问。
宝瑈没回答,摸摸自己圆圆的头傻笑起来。
天上黑洞涡流依然在晕转,天火秋水、霹雳陨星,依然时不时掉落。
羲和与常仪来时风里希片刻不停歇地劳作。
日复日,夜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