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月盈昃,彩石列张
这日,常仪缓缓退场。又一个永昼即将来临,风里希以法相之身,去迎接日神羲和的再次造访。
风里希临走前见宝瑈还在旁边乖乖守候,便俯身摸摸它圆圆的头道:“接下来我自己就可以,这几天宝瑈辛苦了,你回洞里歇歇吧,等我唤你,你再前来。”
宝瑈不去:“我要留在这里帮风希。”
风里希驱之再三,宝瑈总是不肯。
风里希忍不住笑了,半真半假哄它道:“宝瑈,你有所不知。如今天地崩坏,四处邪气泄漏,妖孽滋生,而我洞中秘宝众多,极易引发妖物的觊觎,你去看守它们,好吗?”
“何为‘觊觎’?”
“‘觊觎’,就是,非分之想。”
“何为‘非分之想?’”
“就是想要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染指?
宝瑈还想问些什么,风里希却已徐徐长身,往更高的云里去了。
“宝瑈,快去吧。”云中遥遥传来风里希的叮嘱。
宝瑈又仰望了好一会儿,高天流云,雾气缭绕,看不到风希,只能见到她的衣袖掠过山头,被山风吹起,与白云融合在一起。
一颗石心恋恋不舍,慢慢走回洞里去。
懵懂的它,不懂胸口那种滞涩之感为何,躺在石洞里默默发呆,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它先是按照风里希平时教导的调息之法以求净心,又按静气固元之法修炼了一回精气神,忽然想起前几日曾晾晒过的好多书籍。
书籍到底作什么用的?它已识字,不知能否看懂?
它爬起来,抱来几册竹帛,翻开,看到上面排列着奇形怪状的字符,它只能勉强认出几个字,其余完全不解。又硬着头皮地翻了几页,看到里面有图画,画面旁边标注着一个它认识的字:“人”。宝瑈研究起那些“人”来,渐渐产生了疑问:画中的人物,虽然形象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长有头发、穿着衣服——为什么它没有?
它见过的“人形”只有太昊、风里希、羲和、常仪这几位,另外一个就是它自己。为什么太昊风希等神人都是长发,都穿着衣服——为什么它头上和身上光光如也?
宝瑈苦思不解:“下次问问风希怎么回事…”它自语着,连日的困倦袭来,支持不住,枕着书卷,睡了过去。
洞中暖光映照,凉暖适宜。睡梦中,它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座山峰一样大小的大石头,身上似乎白云缭绕,时卷时舒,再看又像是风希的衣袖笼罩它、拂过它。它伸出手,想将那衣袖紧紧拉住,却总是握不牢,好生着急。
日神羲和此次驻守时间良久,在羲和督促“风里希,速为之”时,风里希终于回应道:“日光已足够。”
羲和闻言,绽放了一个巨大的笑容,瞬间,照亮了整个大荒。
当然,也照亮了她那马车上被陨星砸出的坑损,以及她那被天火烧坏的衣裾——昭示着天途轨道之艰辛。
风里希道:“已好久不曾见你笑了。”
羲和从袖中取出二枚金卵,交给风里希:“此为金乌所产之卵,你可带在身上,环境合宜时可孵化为小小太阳,你收着备用,以弥补万一。”
风里希接过,并向羲和道谢。羲和微笑着摆摆手,驾车西去,缓缓没入山坳天门中。
此时宝瑈正在山洞门口盹着,忽然被瞬间的强光照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羲和已西去,混沌的意识彻底惊醒——羲和走了,意味着常仪即将登场,意味着风希要召唤它了!
宝瑈石心鼓动,矿脉涌悦。不等风希召唤,它已爬起来,忙忙奔向风希工作的那个山头。
此时正值昼夜交界,常仪未至,羲和已走,天边只残留点点红光。晚林掩映,烟树迷离,有种难以名状的温柔哀伤。
宝瑈远远见风里希倚坐在巨石下,垂首胸前。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宝瑈心里一惊:“她怎么了!”忙悄悄奔近。近了才瞧清楚,风里希已累到睡着了,新储存过日光的灵石已然分好成堆。天色渐暗,那堆灵石反而流光隐隐,灵气逼人。
风里希并未醒来。回复了原身大小的她,在宝瑈面前显得异常娇小,白日因怯热而脱下的斗篷搭在肘上未及穿回,两截雪白的小臂交叉作枕,螓首埋于其上,睡得正沉。
宝瑈不敢惊动,蹑手蹑脚地靠近,悄悄抻出她臂弯中的斗篷,轻轻盖在她身上。
落日余烬终于全数熄灭,天越发黑了。山川大地陷入一片昏暗混沌,万物变得模糊不清,边界不明。宝瑈静静守护在风里希身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如涛松风和妖鸟夜鸣。
这夜常仪果然款款东升,圆圆满满,银光倾泻。
宝瑈一见常仪,忙以食指放在唇边“嘘”她,示意她不要出声。
常仪今夜显然心情极好,竟款款走了下来,和宝瑈一同坐在风里希身边,也对着宝瑈“嘘”,并调皮地朝它一笑。
风里希这一回过度消耗法力,已疲劳到极致,一觉直睡到午夜,还是很累,还是不想醒来,无奈心中如山的责任,迫使她不得不醒来。
嗯?这是什么?风里希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斗篷反着披在身上。
而前方空地上,常仪正和宝瑈笨拙地尝试拈取月光:宝瑈本就身形粗蠢,精细动作不甚灵活,可那常仪虽然长得精致,却也笨手笨脚。两个拈了月光,不是这头松了,就是那头掉了,要么乱作一团。两人互相吹胡子瞪眼、跺脚、互指,又不敢出声,互相“嘘”个不停,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风里希,生怕惊醒她。
“哎哟,小石头,你可真笨啊!气死我了!”又一次,让宝瑈抓住月线那端,它却没抓住,乱了套,常仪气得跺脚,以气音指责。
“我还没拉好你就松手干嘛!”宝瑈以气音回吼。
“嘘!小点声!”
“嘘!你也小点声!”
“嘘——”
“嘘嘘嘘——”
两人双双回头来看,只见风里希已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正抿嘴微笑。
“完了!吵醒她了!小石头,都怪你!”常仪大声。反正人已醒,不用气音了,哼。
“哈?!这可不怪我!都怪常仪!”宝瑈不敢示弱地提高音量。笨蛋,喊这么大声干嘛?
“宝瑈,不可无礼。”风里希制止宝瑈。
宝瑈不服:“为什么只说我,不说她?”
“你们两个都是为了帮我,都是好心,我非常感谢。不要互相怪来怪去了。”风里希伸出两手,一手挽住一个。
被风里希一搂,宝瑈登时心花怒放,心脉深处不知何物在一股一股地涌动——千百年后,它才终于明白,这种感觉,其名为“悸”——当然此为后话。
常仪今夜本就心情好,怎肯真因一个石人动肝火?无非是见它忠心耿耿且又朴拙天真,觉得好玩逗逗它。能影响她心情的只有一人,而那人,最近表现不错,嘻。
“常仪此次预计能停留多久?”风里希接过他们手中的月光神线,宝瑈默契地牵住月光尾巴,风里希熟练地收拢编织,将它们没入五色石。
“我来时看到前方轨道上又掉落了一个拦路大星,恰在天顶南交点,正在熊熊燃烧,据我观测,约七日可到达歧度并燃尽,那时我便该去了。”
“约七日的话…”风里希沉吟道:“应该够了。”
风里希继续以钗作针,挑起如练的月光,常仪与宝瑈配合,合成缕缕银蓝神线。
三人合作,“工期”缩短,只用了约摸五日,便采集足够。
至此,三万六千五百块五色石,已全部用日月彩线串联起来,静静“躺”在大荒西山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