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笃、笃、笃、笃——”
有节奏的敲击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它能“听见”。
忽又周身颠倒,在黑暗中旋转。
它能“感觉”。
最后眼前倏然一亮,有白光从外界透入。
它能“看见”。
——我是谁、我在哪。
——它发出了疑问。
混沌中,一股暖意透过层层坚壁,源源传入,汇聚它的灵能,舒展它的矿脉,滋生它的精神。
随着外壳的剥落,在黑暗矿脉中沉睡了千年的它,终于暴露于天光之下。
“这块是白色的。”一个声音传来。
“嗯。”另一个声音。
它展开心眼,看见自己被擎于一个巨掌中,又有一只巨掌从空中缓缓运来,为它拂去碎裂的外壳,露出它的莹白质地。一个巨大的面容从空中俯瞰下来——初生的它,浑浑噩噩,不知何为美丑,只觉那面容亲切祥和,笼罩着神光。
那天神轻吹一口清气,化作一股暖风,抚去它身上更多细小的粉尘。
它舒适地想要感受更多,想要蠕动身体,可惜石躯太过僵硬,不听使唤,只有矿心深处不知名的能量在泵动。
“这块棱角有点尖锐,何不锤圆它。风里希。”另一位天神缓缓运着巨锤而来。
这棱角下面乃是一条节理空隙,只充斥着少量的红色晶体碎屑,缝隙蜿蜒深入,连接着它的心脉。它懵懂,却也本能惊惧,惶惶等待着碎裂的痛楚传来。
“不必。”擎着它的天神用另一只手护住它,并轻轻抚摩:“太昊,你看,这条棱角很特别,留作记号吧——它就是第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太昊不再坚持,微微笑道:“随你。这几日你累了,收了法相,歇一会儿吧。”言讫,风起云涌,身躯徐徐缩小。
“也好。”风里希随手将白石放下,将它置于一堆大小差不多、颜色各异的石块中,呼吸间撤收法相,徐徐缩小。
白石凝视着风里希逐渐变化——本来能将它握在掌心的天神,越来越低,逐渐变得和它一样高,与它短暂平视的时候,它看清了她的面容,并牢牢将那面容记在石心之中,同时也记住了她的名字:风里希。
片刻之后,情势逆转:本来,它只是天神手中一颗渺小的石丸,此刻,它却高大无比,成了他们面前的一座山峰。
“如今天地崩坏,诸神各有役务,近日新任天帝召我,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风里希倚巨石而坐,远眺着西北高天上那个波谲云诡的大洞:那里面不断流淌着天罚之火、银河秋雨、爆裂陨星……又见电光时掣紫金蛇,雷电和冰雹从天上滚滚而落。
天破烂,而大地不遑多让:所有滚烫熔浆、冰川融水、地底黑水、人间怨流,尽皆沸腾,嘶吼着,奔腾着,滚滚向东南地维缺处倾泻而去。
无穷无尽的黑暗。
无穷无尽的绝望。
初生的白石不懂这天地的灾难,矗立在石群中,懵懵懂懂。秋雨滴落,敲打着石身。
“你好,新来的!”旁边的一块红色石头,灵性已通,向它打着招呼。
它新奇地观察着那个红色石块,灵光略闪,以示回应。又向周围一望,只见彩石林立,均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经过粗略打磨,依稀可辨识出赤、黄、蓝、绿、白等色彩,但都还保留着原石的笨拙质朴,或者说粗蠢。
“我们聚在这里做什么?”白石发问。
“锻炼,补天。”众石回答。
白石早已望见西北高天上那个巨大的漩涡,看不到底的黑洞缓缓转动,似要吞噬一切。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令它的石脉加速泵动。
“如何锻炼?”
“不知道。很快就知道了。”
神女风里希,日日劳作,锻炼灵石:击天锤以打磨、沐天水以清洗、焚天火以烤炼,直至灵石足够坚韧,轻能上浮轻清,重能经受星雷,日隐于云,夜化作星,顺应天候,弥补天裂,可使天时复常,四季有序。
白石亲眼见证着它的前辈们一个个被锻炼,褪去了初始的粗蠢,变得颜色美丽、流光隐隐,心里着实羡慕,希望尽快轮到它。
风里希夜以继日地劳作,昏天暗地,药石相交,星火四溅,可锻炼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巨石,十分耗费神力,她几乎无从休息。只有在累得实在坚持不住时,才会撤收法相,倚靠巨石休息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大部分巨石终于锻炼完毕,只余少数几块了。
白石望见,石心如烧,石脉深处“卜咚、卜咚”泵动不停,比以往更加强烈。
这日,终于轮到白石了,风里希先将白石捧在手心,取天水细细清洗,使之越发透亮,温润莹白;后抬手取下发间宝钗,挑日光为天火,烤炼白石。
白石天火焚身,为忍剧痛,它摒绝心脉呼吸,不料节理石隙中的气体越充越满,烟雾升腾,碎屑“砰”的一声骤然炸裂。
风里希见状,忙停止火炼,详察其情。只见白石棱角爆开一孔,红晶从中缓缓流出,染红了她的手指。风里希仔细向深处凝视,看到了异景。
“原来,你的心是流动的。”风里希叹息:“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去补天了。”
“为什么?!”白石不顾焦灼之痛,无声呐喊。
风里希并未回答,不知道是否因为未听到它的石语,还是因为从天而降的那个男人。
那是太昊。他从天而回,缓缓降临大荒西山之巅。一为探望风里希,二为视察炼石进度。
他先见满山五彩灵石,神颜略微露出欣慰之意。袍袖飘举,走近风里希,问道:“如何了?”
“已近尾声。羲和与常仪是否已做好准备?”
“已妥。”太昊忽见风里希手上鲜红,“这是?”
“无妨。是这块白石内部的红晶碎屑。”
太昊闻言,将视线挪到白石身上,道:“那便索性将这棱角锤掉,尽数释放碎屑,纯净其身。”
风里希摇了摇头:“不必。方才我见它内心是活跃流动的,十分柔软,恐不堪补天。”
“何意?”
“它心脉发达,灵性已通。若置于星际,连年秋雨,必将水滴石穿,遭受诛心之苦。我实不忍。放它回归自然吧。”
太昊闻言笑了:“果然是你慈悲心肠。悲天悯人还不嫌累,如今连石头也痛惜起来了。”一面取过白石来看:“它这质地色泽是极好的,就此弃了倒可惜。不如做个石童,帮你做些洒扫粗活。”
一语提醒了风里希,她抚摩着白石对太昊道:“你说的极是,如今我这里果然诸事杂务众多,忙不过来。”说着便施法,以精灵莹其神,以和气濯其质,将一块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的巨石,缩成一个常人大小的、无性别的石人,赋予它简约的人形并四肢,石脉爆裂处,便为其胸肋所在,“伤口”已用法力封住,以维持其一点先天清灵之气,外面仅残留一块淡淡小小的褐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