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二楼寝室，一室静谧。
紧靠西侧的墙边，浮光织金的香槟色帷幔罩在铺着奶白色软缎床单的床上，从南窗透出大亮的天光，顺着孔雀绒窗帘布缝隙透进屋子，在帷幔上映出一个影儿。
不多时，帷幔里传出一道嘤咛声。
守在门外时刻听着里面动静的马佳嬷嬷，推开隔着卧室与起居室的玻璃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她先将帷幔慢慢撩开一道小缝，温声道：“格格，乔少爷到了一会儿了，表少爷、少夫人正陪着呢。”
刚睁开眼还没清醒过来的毓姝有些迷糊，娇软的声音缠绵。
“几点了？”
“回格格，七点十分。”
毓姝翻了个身，贪恋着被子中的温度。
她拥着被子的一角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起吧。”
马佳嬷嬷利索地将床幔挂在铁钩上，朝着门外用不大的声音唱道：“格格起床。”
早就等候在外的下人鱼贯从门口进去，她们手上端着洗漱用的黄铜盆、细棉布手帕、牙刷、漱口的痰盂，一水儿地在毓姝窗前站好。
毓姝从床上走下来，看着这些人有些不高兴，发着起床气。
“兄长也太不信我，找这么多人来做什么？看着我吗？”
“格格这么想就左了不是。”
马佳嬷嬷扶着毓姝坐到梳妆台前，接过下人手中的棉帕，在铜盆中浸湿，然后微微弯腰，递给毓姝，伺候着她洗漱完毕。
慢声细语地规劝：“大公子就您一个嫡亲的妹妹，自然是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
退一万步说，虽然上海比不得北平，但该有的规矩是错不得的，如今已经很简陋了。”
“哼。”
毓姝心中不认，但嘴上没再说什么。任由马佳嬷嬷替她通着头发，然后挽上发髻。
她伸手从左右托来的木质托盘上挑着要佩戴的首饰，一个紫檀匣子里捡出一串指肚大小红珊瑚串珠，拢在手腕上比了一下，皱起眉头。
正要把它摘下来，一个守在楼梯口的小丫头，邀功似的跑进来传话。脆生生地将路垚质问乔楚生的话学了个十足十。
马佳嬷嬷不悦，刚要训斥。
毓姝摘珠串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她从镜子里看那个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
“他怎么说的？”
那小丫头记性不错，张口就道：“乔少爷说，他对您向来图的不只是片刻欢愉。更是把您当作妻子来敬重。
无媒无聘的，他做不出来那些事情，也是在看轻您。他不敢，也不忍。一辈子很长，不争朝夕。”
小丫头的话取悦了毓姝。
“上前来，叫什么名字？”
“陈三妹。”
“怎么进来的？”
“我爹娘是跟着大公子出门的买办，大公子说要给格格选下人，我娘就求了少奶奶跟前的管事嬷嬷，想让我跟着格格谋个出路。”
马佳嬷嬷听着陈三妹我啊我的，手上梳头的动作不停，眉头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毓姝倒也不觉得冒犯，她从梳妆镜中看到马佳嬷嬷的表情，本来五分有意思的小丫头变成了十分。
于是抬手将手中的珊瑚珠子给了小丫头。
“我的大丫鬟们都被我支出去做事了，跟前少个人，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陈三妹高兴得当即就要跪下磕头，毓姝又接道：“只一个，按理说你们一家子应该都是内务府的包衣，该知道的规矩你应该都知道。但凡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了。
不管你爹娘在哪儿，听命于谁，都不许将我的事往外说半个字。”
陈三妹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利落道：“我肯定当好格格的差。”
磕完头，陈三妹想了想，还是又磕了一个：“请格格赐名儿。”
毓姝想了想，目光瞥到她手中的珊瑚珠子。
“红蔻吧。”
陈三妹——现在的红蔻虽然不知道红蔻是什么，但觉得这个名字怎么也比陈三妹好听，当即没有任何负担地应了下来。
改了名字，毓姝将她支出去看早膳，马佳嬷嬷才终于得到机会说话。
“格格，红蔻规矩不好，不然叫您跟前的大丫头们回来伺候吧。”
“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毓姝终于择定一对儿冬枣大小的鸡油黄蜜蜡耳坠戴上，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非常满意。“您可别罚她。”
“……是。”
不一会儿，马佳嬷嬷的头也梳好了，毓姝在桌子上左右寻找：“嬷嬷，我的口脂呢？”
“您不是不用这些东西吗？”
马佳嬷嬷转身走到身后的大衣柜，打开柜门，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珐琅掐丝盒子。端过来打开给毓姝看，里面放着几个瓶瓶罐罐。
毓姝挨个打开，挑了一个水红色的上了嘴。
又要衣服：“我记得过年做衣服的时候，从外国裁缝那定了几套小洋装，其中有一件珍珠白蕾丝叠套裙，给我找出来。”
马佳嬷嬷劝道：“格格过段时间再穿吧，现在的天气还凉呢。”
“就穿那个。”
“格格……”
马佳嬷嬷还要再劝，却被毓姝一抬眼的气势给堵了回去。
“哦对了嬷嬷。”毓姝换好衣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吩咐下去，以后不许他们再叫我格格。”
“是。”马佳嬷嬷再次无奈的应道。
毓姝推门出去，马佳嬷嬷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自己奶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动了情，认了真，非要铁了心去轰轰烈烈的爱一回，谁阻止，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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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已经过了一半多，又还不到复工的日子。路垚和乔楚生商量了一下，索性等到正月十六过完上元节，看完灯再做正事。
吃过早饭，路垚就拉着白幼宁出去玩儿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当够了电灯泡得过点自己的二人世界去。
留下乔楚生带着毓姝和她新收编的小丫鬟红蔻开车出了门。
昨天挡在他们中间的最后一层阻碍也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却反而比之前更拘谨了。
乔楚生一边开着车，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良久，才想到一句寒暄的话。
“那个，你今天很漂亮。”
毓姝笑了，她同样看着乔楚生单薄的帅气西装，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胀满。
“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
“衣服不错。”
“哈。”乔楚生笑着舔了一下后牙根，不跟她计较。
又问：“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当然。”毓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数到，“赌坊、长三堂、大世界、百乐门……”
“等会儿等会儿。”乔楚生一脚刹车停在原地，有点不自然的拒绝。“这种地方有什么可看的，里面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回头再冲撞了你。”
“不然这样吧，你们女孩不都喜欢逛商场吗，咱们去永安百货溜达一圈吧。
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听说光明影院上了个不错的片子。”
乔楚生说了一串，毓姝都没接话。
乔楚生不安地看了过去，恰巧撞上毓姝挑衅的目光。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乔楚生目光躲闪。
毓姝道：“你是怕我发现什么秘密吗？”
“我能有什么秘密，净瞎说。”
“可是昨天晚上，我和表嫂彻夜长谈，她跟我说了很多你以前的事。”
“你别听白幼宁胡说八道。”乔楚生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乱点，他有些慌乱，“她当记者的，就喜欢夸大其词。”
“再说了。”乔楚生自嘲地一笑，“我过去就是一个垃圾……”
乔楚生的尾音消弭在唇边，他的眼神落到覆盖在他手上的那双来自身侧的手指上，一时间忘了刚才脑子里的一切。
“乔楚生，咱们重新正式认识一下吧。”
“从你过去的一切开始。”
毓姝如是说道。
红蔻绝望地用手捂住眼睛，又在两根手指间偷偷看着两人双手交握。
天都塌了。
她该怎么跟大公子交代格格握了一个男人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