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都会好的
白幼宁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她一反之前的横冲直撞,呆呆地坐到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路垚和乔楚生对视一眼,很默契的让她独自一人冷静。
成为军阀现在是毋庸置疑的了,未来的路不可能永远有人给她在前面遮风挡雨,她应该早点见到这些残酷的现实。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乔楚生身子往前倾了些,做出个讨论事情的态度。他忽然想起来第一天见毓姝时她说的话,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说你是来上海嫁人的,合着都是骗我的?”
“我大概只有这句是没骗你的。”
毓姝也放松了一点,壁炉里燃烧的松木发出“噼啪”地声音,混和着一股凝神清心的味道,在这空旷的房间内四溢。屋外大风呼啸,扑打上窗台。珐琅的玻璃在月光的投射下,朝着屋内射下几道冷色调的彩色光束。
毓姝盯着那光束出神,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抬手示意,马佳嬷嬷悄声出现在她身边,耳语几句。不多时,一条厚羊绒毯子就盖在了她的腿上。
“我和表哥大致想了两种方案你听听看。”
“第一种,直隶的军队在上个月刚刚拿下周围江浙一带,正是用人之际,我可以出面去求长兄收你从军。长兄手下都是直隶的嫡系,你进去可以直接从连长做起。或者去海宁路家表哥的地盘,我们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不能离开上海。”乔楚生没想,直接否定。
“好。”毓姝料到。
她点点头:“那第二种方式,你自己组建军队。我们用官方的名义对这支军队授权,还可以提供枪支弹药。”
乔楚生问:“条件呢。”
“若你能完全掌控上海,直隶五十万大军是你的后盾。若你不行,你的军队并入直隶。还有,在上海滩有名气的黑帮中人,不可以在军队任职,白老大不可以跟这支军队有任何联系。”
“你们想让我把老爷子撇下?”乔楚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结果。“这个我”
“你想说你的命是白老爷子给的,所以你不能背叛他?”
“当然,这是江湖中人最起码的忠诚。”
“妇人之仁。”
乔楚生笑了一下:“你这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毓姝摇摇头:“我是谋士。”
“表哥能回国的前提是,他答应了表姐去军中挂职。可他没说,去谁家的军队任职。他想成全你与他的兄弟情谊,可你们除了情义以外,现在堪称一无所有。”
“你能得到什么呢?”乔楚生问,“因为他是你表哥?”
“我跟你说过啊。”毓姝抬眼,笑了一下,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里面充满了故事。
可乔楚生看不懂。
“我自然是为了我自己,而你完全可以把我们谋划的事情,当做一门生意来谈。我的身份可以让我代表直隶给你提供帮助。”
“可我需要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交代。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一举一动全国上下都有多少眼睛,多少势力盯着。与黑帮为伍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不可能做。”
毓姝端起茶杯润喉,路垚就接着她的话继续说:“老乔,我明白你的顾虑,没有提前跟你说,就是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但你知道吗,局势发展到现在,已经焦灼,就看谁先打破这个局面。孙子兵法,上兵伐谋。这个节骨眼上,谁的呼声更高,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所以”乔楚生呼吸有艰难,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小时候街头巷尾听到的故事,每一个政权的建立,都是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青龙帮会成为出头的橼子。”
“也许不是第一个,但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三土。”白幼宁听的害怕,紧张的抓住路垚的手,“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
路垚遗憾的摇摇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保住你。”
“楚生哥”白幼宁又将期冀的目光投向乔楚生。
乔楚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手脚冰凉。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也有些慌,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死亡时刻笼罩在头顶。
乔楚生有些坐不住,站了起来,绕着沙发想办法。他过往二十六年的生活经验,没有办法为他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安排老爷子逃跑。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转了一圈就烟消云散,乔楚生知道,这是完全行不通的。
他完全能想象到,如果跟老爷子提出要逃跑的事儿,老爷子会说出什么来。
他一定会说:大丈夫,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无愧于天地,做什么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那还不如死了。
围着沙发转了三四圈,乔楚生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办法。他颓废的朝白幼宁摇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只能保证,一定死在老爷子前头。”
白幼宁哭了出来,她抽噎着将头靠在路垚的肩膀上,决绝地说道:“那大不了,大家就一起死。”
“呵,真差劲。”
白幼宁愁云惨淡,一副仿佛世界观破碎的样子。毓姝忍了一晚上的刻薄终于按捺不住:“白小姐,如果你的作用,只是坐在这里哭鼻子,那你在路少夫人的位置上也坐不了多长时间了。”
“表哥说你善良、乐观、勇敢、坚韧,我看是他”毓姝一回头发现路垚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默默把眼瞎了三个字咽了回去。“都是假的。”
“小家子气。”
路垚有些头疼,端起兄长的架势:“行了,少说两句。”
他道:“老乔,我的建议是,第一个途径。你和老爷子没必要全都绑在上海,至少保全一个吧,再说了,没准你出去转转,事情就有转机呢。”
“我选第二个。”
乔楚生不再犹豫。
“除了老爷子,我手底下还有一帮兄弟,我不可能不管他们。”
路垚扯了扯嘴角:“猜到了。”
“我希望你选第一条路,可你是乔楚生,你不可能选这条路的。”
“傻子。”
毓姝也毫不意外,嘴上说着傻子,心中却感叹。
“我们这样的家族,所有人都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乔楚生,你可能会把自己赔进去。”
“嗯。”乔楚生瞧着她,又问了一遍,他想知道一个答案。“那你和路垚为什么帮我?”
他饱含期待。
毓姝想了想,答:“叛逆吧。”
乔楚生觉得这个答案好笑。
不知不觉,晨光破晓。
当光线透过玻璃让人看到时,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看着那难得的、干净的,被不同物体折射在屋内半空中的雾状光晕,柔软、磅礴、静谧。抽噎的白幼宁居然睡着了,她的梦里大概没有烦恼,紧皱地眉头早就松开。
他们在天光驱散走黑夜阴霾的这一刻达成一致。
毓姝隔着水波潋滟,和近在咫尺的乔楚生对视。她说:
“会好的。”
只要太阳正常升起,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