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11:安东街两小时
“fang,你不回学校吗?”大胡子老板开始扫地,询问窝在他凳子上玩手机的程放。
“嗯,不回。”程放头也没抬一下,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bdh,这个牌子的除湿机怎么样?”
“混蛋”,大胡子白了他一眼,又问方成,“你呢,不回片场吗?”
方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小混蛋。”大胡子一视同仁,也白了他一眼,去另一片区域扫地了。
程放把手机扣在桌面上,转了转脖子,目光放到了方成脸上。
方成又开始紧张。
“你真是演员?”程放看上去有几分好奇。
“嗯。”
“你演过什么?”
“还没播……”
程放恍然地点点头,“前途无量的新人啊。你几岁了?”
方成抿了抿唇,“十六。”
“好小。”程放跟大胡子分享这个消息,“paul,他只有十六岁!”
大胡子开始拖地,敷衍道,“ok、ok,你们都很年轻,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小毛孩,只有我已经走过了半个人生,这样满意了吗?”
“别这样讲,你的灵魂还是个小婴儿。”
逗完大胡子,程放又看向方成,敲敲桌子故作严肃,“怎么不好好拍戏偷跑出来玩?罚你关三天禁闭!”
方成愣了一下,很快被大胡子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抓起拖把去打程放,“你还教训别人?琴练好了吗?再通不过考试看你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程放被打了两下,歪着身子躲开,“是教授太苛刻了,一半的人都没通过,我也不算特别差。”
“没志气。好歹也是在年级音乐会上独奏过的人。”大胡子扔了拖把,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对沉默的方成说,“别看他这样,以前也勉强算得上个‘天才’呢。”
方成点点头。
“那是因为joseph和樊在派对上让kim下厨,三个人都吃坏了肚子。”程放走到方成斜对面的钢琴前,把琴凳拖出来,撑着手坐在上面,冲他歪歪嘴角,露出右侧的尖牙,“至于我,goddamnluckydog。”
“fang!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说自己!”大胡子夸张地抓头发,只得到程放的鬼脸。
方成被他鼻子眼睛嘴巴都皱成一团的鬼脸逗笑了。
程放看看他,忽又皱起眉毛,“弟弟,把牙齿松开,放过你的嘴唇好吗。我教你,笑的时候像这样,把嘴咧开,像看牙医一样。”
他用两根手指撑住嘴角,把它们往两边扯,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演示了一个滑稽的笑脸。
方成忍不住笑开了,眼睛也不自觉地弯起来。
程放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16岁,真可爱。”
方成有点不好意思,又低下头。
程放没有再说话,店里再度安静起来。
大胡子开口了,方成猜他是那种富有责任心,受不了冷场的人。他问程放,“fang,你什么时候补考?”
“天……你不是很讨厌钢琴吗,为什么老是追问我的学业?”程放揉揉脑袋。
“小兔崽子,你说呢?”大胡子顿了顿,“我知道你在瓶颈,很煎熬。但我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曾经投入的热情。”
程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练了很久,每天什么都不干就练那一个曲子。谢天谢地,现在应该将将够得上教授的通过标准。”
“fang……”大胡子看上去有些感动。
“但我错过了今天的补考,去他妈的唐璜!”
大胡子的感动戛然而止。
程放摊手,“这不能怪我,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我就像一个费尽心思追求女神的穷小子,好不容易学了点舞步想邀她跳舞,却没进成大厅的门。去他妈的,我恨唐璜,没有什么回忆,它不喜欢我,它一直在取笑我!”
“你在我这里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逃避考试?”大胡子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我到达这里时补考已经结束了。”程放灵巧的手指在琴凳上敲击,“谁让你不告诉我你还没买机票,我还以为你今天就走,赶过来花了我两个小时。你不能指责我,如果我刻薄一点,我甚至应该反过来指责你。”
大胡子被他的话噎住了,翻着白眼比个ok的手势,又在自己嘴巴上拉了个封条,店里重归宁静。
玻璃门外的天空阴得厉害,这场戏肯定要推迟了,方成在安静的氛围中生出困倦。
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有大半个小时才到约定的时间,困意霎时猖獗。他询问大胡子能否在这里睡一会儿,大胡子示意他请便,方成便蜷腿窝在长凳上睡熟了。
那一觉睡得不算好,他的脑袋里快速闪过很多亦真亦假的梦,有时候是在片场做不出想做的表情,有时候又回到五六岁时看到外公评判的目光,突然又跳跃到礼堂里经久不息的掌声,他站在舞台正中央,穿一套板正的小西装,领结还歪着,和隔壁班的女孩手拉手望向台下。
方成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从前往后一排排地观察观众的表情,他们洋溢着满意的笑容,一股巨大的快乐从胸中升起,方成没忍住,在闭幕前笑场了。
这段快乐的梦境没能持续很久,就被下一个迫不及待的场景挤走。方成感觉到自己在抗拒,可对梦的进行没有丝毫作用。他还是回到了那间幽暗的大房子,四下安静极了,冷极了。梦中的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房间,跑下楼梯,一楼的水晶灯发出暖黄的光,仍是没有一个人。他一眨眼,又回到楼上那个幽暗的房间,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太冷了,太静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感受,一阵轻微的乐声飘了进来。
那乐声很柔和,像是在哄他陷进这静谧之中,睡得更深一些。停下,梦中的方成也感到不安,不要继续。
乐声却越来越清晰,反复吟咏着那段幽微的旋律。
方成猛然睁开眼睛,心跳如鼓。
模糊的视线中,程放微弓着背伏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跃,旋律如潮水反复打来,他的身体也随潮水微微晃动。
波浪逐渐猛烈,手指敲击琴键的力度也忘我起来。
可方成无暇去欣赏优美的琴声,他捂住胸口,一层冷汗快要把衬衫浸湿。方成想开口让程放停下,可他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地呼吸。
“嘿,fang,小点声儿,小男孩在睡——”大胡子转过头来,被方成蜷成一团冷汗直冒的样子吓得不轻,“shit!他怎么了,他在发抖!”
程放转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三两步跑过去,“放松,深呼吸……深呼吸……”他一手拿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一手从上往下顺着方成的背部。
方成不去看钢琴的方向,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大口大口地呼吸。过了三十秒左右,他胸腔起伏的幅度小了些,对程放摆摆手表示不用去医院,闭上眼睛咬紧了牙齿,继续深呼吸。一般来讲,这个平复的过程会花上五分钟左右,方成安静地呆了五分钟,程放的手也轻轻放在他背上顺了五分钟。
方成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
“没事了?”程放端详着他的脸色。
“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方成哑声道歉。
大胡子拿着一包纸巾过来,抽了几张递给方成,“擦擦汗。”
方成接过,道了谢。目光接触到钢琴时下意识躲闪,低头擦拭脑袋上的汗水。
程放敏锐地往他躲避的方向看,又挪回视线重新放到方成脸上。
“做什么噩梦了,这么吓人?”大胡子问,“你刚刚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我胆子比较小。”方成抱歉地笑了一下。
“小男孩还是需要历练啊!”大胡子感叹,“要是每次做噩梦都这样,女朋友会跑的。”
程放站起来,状似无意地退后,侧身坐回琴凳上。
方成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把左手搭在琴键上时瑟缩了一下。
程放没动,也没把手放下来。等到方成犹疑地把目光转向他时,他不动声色地眨眼,无名指轻按两下,品质上乘的钢琴奏出两声清脆的音符。
方成咽了咽口水。
程放咳了一声,转过身去坐正了,两手搭好,大声问,“paul,我刚刚弹得怎么样?”
“还行。我都听了几十遍了,有点腻。”
“这是最美的即兴曲。我好好弹一遍,你认真听。”
方成的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程……”
程放的手指已经开始在琴键上跳跃,熟悉的美丽乐声流淌出来。
“程、程放——”方成着急了,声量大了不少。
乐声戛然而止,程放只是把头转过来,“嗯?”
方成握了握拳,“我还有点头晕,可以不弹琴吗?”
“哦。”程放保持扭头的姿势看着方成,开玩笑似的又弹了一遍那两句旋律,“好的。”
“对不起,打扰了你弹琴的兴致。”
“没关系。”程放笑着,但眼里满是探究的意味。
方成有点慌张,左右看了看,站起来埋头往门口走,“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