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1：安东街两小时
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方成和程放第一次见面是在德林，他翘了拍戏，程放翘了考试，在一家马上要倒闭的传统乐器行偶遇。
程放面不改色地对着队友和镜头说谎，说他们以前是没见过面的邻居，被熟人嘱托照顾，付租金住进来，算是给double招商引资。
方成后来私下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程放撇了撇嘴，说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想丢掉软弱的过去。
方成又问他，那你也讨厌那时候的我吗？
程放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来，摘下耳机，佯装恶狠狠地捏他的脸，“你，你那时候那么小一丁点，你懂个屁。”
方成想反驳，你那时候也很小一丁点，故作潇洒的样子任谁都能看穿。但他觉得程放不喜欢，就没开口。
实际上，在记忆中很遥远的那条街道，逃离剧组的那两个小时里，方成没有来得及去想谁软弱不软弱，只是觉得程放像一阵轻亮的风，莫名地吸引他靠近。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被突然的噩梦搞得筋疲力尽，像丧家犬一样回到了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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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德林，安东街的下午。
四周围满了摄像机和工作人员，方成照常在拍戏。《日记》剧组的拍摄时间很紧张，而他因为害怕怀里的猫ng了无数次，惹得导演李亚明发怒。
和他拍对手戏的女主角魏晓对这种场景早就习以为常，默默坐到自己的休息椅上，等着继续和他耗时间。
方成不敢说话，只抬眼小心地看李亚明的脸色。
“看，看个屁！”李亚明拿卷成筒的剧本敲他的脑袋，“眼睛长得好是吧，别人一看一个心软是吧？”
方成没说话。
李亚明又敲他的脑袋，“看矿泉水都深情的眼睛，怎么就拍不好告白戏啊？你看看魏晓，不漂亮吗？不心动吗？”
方成犹豫了半天，小声嗫嚅，“能不能，不要猫……”
“不要猫？小成弟弟，这猫是你俩小变态的定情信物，长得比你乖，说不定能扛多少收视呢，能不要？再说——”
李亚明指责他畏难之时，那只猫突然沿着方成的腿跳到他肩上，脚底的软垫踩在肩膀上，爪子轻轻抓着衣料，毛茸茸的耳朵搔着他的下颌，那颗松软热乎的小小的头在他的脸颊上严严实实地蹭了一下。
方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时常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唰”一下从脑海中闪过，方成在那一刻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李亚明还想继续发表见解，却在看清他表情的时候愣了。
方成整个人状态极不正常，看上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他赶忙扶住方成的肩膀，“你没事吧？要不要叫你妈妈来？”
方成急促地深呼吸几下，才摇摇头。半晌，他犹豫着开口，“李导，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可能需要暂时离开片场，独处一会儿找找状态……”
李亚明担忧地看着他，“身体真没事？”
“嗯。”
“……两小时。不要走远，到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谢谢李导。”方成点头，“我就在安东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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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街并不是多有名的街道，剧组选在这里取景，是因为它拥有蓝得轻浅的海。午后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天真、剔透的蓝像是海洋没有秘密。
这样的一片海，很贴合《日记》这个故事。外形单纯的演员，一只可爱的猫，青涩的初恋和背后可怕的秘密。
方成逃似的在街道上快步疾行，但这里不是商业街，没有什么热闹气息，也没有行人对这个异国少年投来视线。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方成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靠着路灯柱子蹲下来，望向不远处的海岸线。
只有两个小时，他需要放空自己，调整到能够拍戏的状态。但一股一股的忧虑在心底翻滚，他无法平静下来。
方成停下，双手撑在腿上，大口呼吸了几秒，才直起身子，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走。
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他的目光被远方聚起的云团吸引。天要阴下来了，今天的戏没法拍了。方成窃喜，欲盖弥彰地鼓起腮帮，然后恢复到平静的表情。
他的步伐轻快了些，也有了心情去看街边零散的店铺。就这样，那家乐器行闯入他的视线。
店里很空旷，只剩下了一架钢琴、两三把小提琴和几种他不认识的乐器。招牌已经卸下，大胡子老板站在柜台后拆装几根连在一起的笛子，看上去是要关店了。
鬼使神差地，方成走了进去。
大胡子老板抬眼看看他，没说话，继续拆装手上造型奇特的乐器。
方成也没说话，坐到旁边的长凳上，安静地看老板的动作。他很健壮，茂密的头发和胡须以及结实的骨骼都展示着主人的粗犷，但手部动作却灵巧而细致，甚至可以说是在抚摸笛身。
老板一边拆，一边把弄好的部分放进铁箱子里，间或瞟方成一眼。方成有点紧张，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管是表明来意还是礼貌的问候话。但这里没有镜头，老板看上去也并不咄咄逼人，他心中的叛逆涌了上来，干脆梗着脖子保持沉默。
就这么沉默着，老板手上的活儿干完了，把箱子锁起来，放在桌子里侧。他转了转手腕，撑着脑袋看向方成。方成被盯得心虚，最终还是错开视线，把头埋低了些。
他听到大胡子老板吹了声口哨。
店里非常安静，他开始坐立不安，想着是不是该起身离开。
犹豫不决间，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玻璃门被甩得砰砰响。
方成抬头，一个裹着冷风的瘦高身影不知何时扒在柜台前，带来一阵新鲜空气。
那人额发都被吹得往后扬，卷发乱糟糟，身穿简单的黑色帽衫，却背着造型庄重的棕色琴盒。
“我的风笛！”大胡子老板按住被那个年轻人撞歪的铁箱，愤怒地指责，“fang，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通不过考试吗？因为你完全缺乏一个钢琴家应有的优雅！”
那人喘了两口气，语气很着急，“paul，我有急事！”
他的声音很亮，像莹润的水珠滴进方成的耳朵里。
方成偏了偏头，看到了他的小半张脸。下颌线条略显锋利，并不白皙的肤色与柔和的鼻部曲线显示着他的东方身份。他有点好奇，因为两个人的交流并不是用德林当地语言，而是英语。
“我跟你道歉”，他的语速很快，“谢天谢地你还没走，该死，这附近只有你会修琵琶！”
大胡子的态度好起来，伸手接过琴盒，“那当然，在这傲慢的德林，少有人像我一样对所有的音乐保有同等的好奇和崇敬！”
“我太久没保养它，今天发现背板有裂缝了，我真该死……”
“放轻松，fang”，大胡子从琴盒里取出一把很漂亮的琵琶，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它很重要。我还没买机票，你放心，我帮你修好了再离开。”
那个一阵风似的青年松了口气，“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大胡子又吹了声口哨，“敬我的天职！“
青年被逗笑了，身板垮下来，倚着柜台环视店面，再开口就变得悠哉游哉，“都空了呀，还剩下你讨厌的钢琴和不感冒的小提琴……和一个小男孩？”
方成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下意识警觉地弓起身子。
他又笑了笑，修改了自己的措辞，“对不起，大男孩。你是哪国人？”
方成没来得及开口，大胡子抢先说，“fang，和你一样是中国人。他是个演员，在附近拍戏。他在这儿待了快半小时了，看上去很沮丧，我猜是被骂了以后偷跑出来的，你知道，就像离家出走的青春期小孩。”
“中国人？”
与此同时，方成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想到大胡子盯着他时那声口哨的意味，他有些羞恼。
拥有柔和眉眼和尖锐下颌的青年把目光投到方成身上，上下打量两眼，“欸，演员？看上去很普通啊。”
“你管这叫普通？”大胡子摊手，“他长得像卡通片里的小精灵！”
方成听懂了，“唰”地涨红了脸，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别扭地挪开视线。
大胡子指着倚在柜台边的人，热情地向方成介绍，“嘿，他叫fang，希尔多音乐学院的学生，你们交个朋友吧！”
方成没准备好加入对话，一时有些慌乱，“嗯、我……”
“程放。”那个人站直了，换了中文，露出友好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变得圆滑。
方成不喜欢这个版本的笑。
同时，他的名字也叫方成发愣。
过了好几秒钟，方成才对他说，“啊……你好。我是方成。”
闻言，程放眨了眨眼。
因为巧合而微张的嘴打破了那个微笑，他再次扬起尖尖的唇角。
像一只猫？方成思索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比喻。不，要比猫更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