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苍生中渺小的一粒
楚筠一大早撇下青茗从府衙走了出来,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城内的情况。虽然城内遭受旱灾的状况相对城外要好一些,但仍可见到不少百姓因饥饿而露宿街头,他们饿得只剩一把骨头,气息微弱地随意倒卧在地。
在不远处由营帐简单搭建起的一个灾民营内,一名满脸泪痕的五十岁老伯突然冲出营帐,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岁大的小孩,那小孩双眼紧闭,他踉跄着跑到旁边值守的侍卫面前跪下,并哀求道:“大人,请您赏赐一口稀粥给我吧!我孙子已经饿的晕过去了,求您救救我唯一的骨肉吧。”
那侍卫一把将他踢开:“滚一边去,爷我还没吃饱呢。”
楚筠连忙过去搀扶起那名老伯,安慰道:“老伯莫急,我这还有一块饼,你快拿去给孩子吃吧。”
说完楚筠从怀里摸出一个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饼,忽的,一群人蜂拥而至,将她手中的饼一抢而空。
楚筠无奈,只得将那男子带到一处饭馆,让店家先上了一碗粥。
那老伯立马下跪磕头致谢,被楚筠拉住了,等粥端上来他一口一口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喂给怀中的孙子。
那孩子喝了半碗粥下去,约莫有些意识,渐渐睁开了眼。
楚筠又让店家上了些饭菜,见着端上来的饭菜,这爷孙俩眼里冒着亮光,把头埋进碗里大口吃了起来。
“老伯,我问问你,杞州旱灾频繁,按理你们应当也都有储备粮食的习惯,为何这一次饥荒蔓延的如此迅速?”
然而老伯吃的有些饱了,停下手中碗筷,垂头叹息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这次旱灾发生之前,百姓家的米仓就空荡荡的,存粮所剩无几啊!”
“这是为何?”
老伯哽咽着回答:“六月中旬春小麦刚收割完,官府就派人来征收粮食充盈粮仓,按往年惯例,每家每户按人头上缴一定数量的粮食即可,可许多百姓背着准备好的麦子去了征收场地一量,都说不够数,那量米的斛就好像深不见底的洞一样,老百姓们质疑那斛有问题,却官兵抓了几个打了一顿,之后就没人敢说了,不够数的也只能再回家装了补上,就这样被一顿搜刮,百姓家中余粮也不多啊,本来还能熬到秋收,谁知道秋收没等来,却等来了一场旱灾。”
楚筠听完这番话,早已是心如刀绞。
爷孙俩吃饱后,被楚筠带到附近的客栈暂时先住了下来。
回到府衙后院,楚筠直接找来何宏明给薛豫临时安排的书房。
三人正在房中商讨着赈灾的事,见楚筠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都转过头看向她。
楚筠喝了口茶,把方才从老伯口中得知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这么说,是有人趁机从征收的粮食中谋取私利?”苏锦年诧异道。
薛豫喊来门口的护卫,去叫何宏明过来。
听完事情原委之后,何宏明也颇为纳闷:“粮食征收一事,是隶属通判掌管,这次也是江大人亲自带士兵前往各地征收,杞州夏季征收粮食的账册下官也仔细看过,数目是对的,并无多征的情况。”
何宏明与杞州通判江奎正是昔日同窗,两人考中进士后又一同派任到此处管理地方政务,虽说通判品阶要低一等,但何宏明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从不在他面前摆出一副上司的谱,遇事向来有商有量,两人配合默契,管理得当,深受杞州百姓爱戴。
“何大人,若是真有问题,能摆在明面上给你看?”薛豫冷笑了一声。
何宏明睁大了双眼,一时哑口无言,沉吟道:“王爷,下官这就是把江大人叫来亲自审问。”
这何宏明勤政爱民,就是这脑子还是死读书的脑子,转不过弯!
薛豫沉思了一会儿,笃定道:“此事不宜打草惊蛇,况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如何指证?若是江奎正真干了有违国法之事,必定会露出马脚,咱们只需要静观其变。”
楚筠上前一步,向着何宏明严肃道;“何大人可千万要保守住秘密,王爷找你过来问话正是因为信任你,你若是私下透露出去,头一个就拿你问罪。”
何宏明提心吊胆地点了点头。
聊完正事,薛豫挥退众人,独独喊了楚筠留下替他研墨,他要写一封奏折,将来到杞州所见的真实情况呈报给父皇,请求朝廷尽快从各地调集粮食,早日将赈灾粮送到杞州。
楚筠鼻子冷哼了一声,这家伙使唤起自己来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了,罢了,谁让自己的身份是他的小厮,现在情况特殊,就让他使唤这段时间。
她走到桌子前替他研起了墨,眼睛不时地往奏折上瞄一眼,不得不说,这家伙的字倒是写的十分好看,一手飞白行云流水,潇洒俊逸。
薛豫将奏折封好,交由护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薛豫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抬头望向远处,眼眸中尽是无奈和疲惫。
他喃喃自语道:“来到杞州后,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大顺虽然国力强盛,但普天之下仍有如此众多的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从前母妃跟我讲述她未进宫时所经历的种种灾难,我总是半信半疑,觉得那不过是她编造出来哄我乖乖吃饭的借口罢了。如今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哀鸿遍野。”
楚筠听了这话,不禁轻撇嘴角,冷笑一声说道:“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子,哪里尝过人间疾苦?”言语之中充满了讥讽。
薛豫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怒冲冲地回应道:“你又何必说这话来挖苦我呢!我承认自己从前行事荒唐,放纵不羁,可我的身份又能容许我做什么呢?即使是这次奉命办事,临行之前,母妃也劝说我不要插手,因为皇后早已对我心生猜忌,担心我借此机会笼络人心,在朝廷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从而觊觎皇位。”说到激动处,他气得满脸通红,声音也不由拔高了些许。
而最让薛豫难受的是,能理解他内心真正的苦楚之人少之又少。
楚筠微微低头,眼眸深邃如潭水,轻声说道:“既是如此,那太子殿下当日为何还要亲自前来送别呢?”
“我不知道。我与二哥自幼一同成长,亲密无间。然而自从二哥被册封为太子之后,父皇又对我格外偏爱,我们之间的立场逐渐变得十分微妙。”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薛豫那低沉而又带着些许颓废的嗓音再次响起:“楚筠,你不会懂那种感受,我渴望能有一番作为,向众人证明自己并非仅仅是个只知享乐、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可是现实却无情地告诉我,唯有佯装出草包无能的样子,才能避开诸多猜忌与算计。”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命运扼住咽喉一般难以喘息。正值青春年少、满腔热血之时,谁不想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呢?他亦有自己的理想与志向,希望能为国家、为苍生谋福祉,而非追逐权力荣华富贵。
“我多么期望能够实现母妃从我懂事起便在我心底种下的愿望——让这大顺国土之上的百姓不再为生计忧愁,让边关战士们无需时刻紧握手中锋利的长枪。只是这样的太平盛世,究竟离我们还有多遥远呢?”
楚筠从未见过如此垂头丧气的薛豫,记忆中的他向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狂妄自大的模样。她顿了顿,抬起眼眸,目光坚定地凝视着薛豫:“不会太远的。”
上一世,她自己也曾经历过为生计而忧虑困苦的时光,她没有父母依靠,独自一人在异乡拼搏奋斗。在最初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吃完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为了生存下去,她吃过店里打折的面包,也买过即将过期的食物。那段至暗的时光,她靠着心里那点对美好未来的坚定信念日夜熬过来的。
同样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殷切期盼,他心系的是天下苍生,而她是那苍生中渺小的一粒。
薛豫怔怔地注视着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涟漪。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会在她面前流露出隐藏于心底的话语。这个女人蛮横无理,并非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楚筠不习惯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拍了拍他胳膊打岔道:“行啦,大老爷们别那么矫情了,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赈灾吧。”
薛豫缓过神来,自觉有些失态,慌忙收住了心绪,又恢复了往常高高在上的派头:“爷累了,小筠子,给爷打盆洗脚水来。”
楚筠呼吸一滞,咬着牙稍稍转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