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偶遇
入秋以来，整个西北开始进入了萧瑟期，没过几天，便迎来了罕见的瑞雪。
“还未完全入冬，怎么就下起了雪？”
景翊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虽然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但她还是给苏念芷披上了裘衣。
“这次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了。”苏念芷转身，看着那人搓着手，她伸手拉过她的手，用自己手中的暖手袋罩着。
景翊的心好似漏了一拍，她只看到苏念芷的唇在动，全然听不见一点声音。这段时间，苏念芷待她很是好，以至于她常常又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来。半是惊喜，半是怅惘。
“我不冷，你自己敷吧。”
景翊不好意思起来，西北人多是彪悍，身强体壮的，她也待习惯了。
一阵空落，苏念芷沉下眼眸，重新挂起笑容，看着面前的人。
“这样的雪天，也没地方可去，实在是无聊。”
景翊被看得不自在，她有些木讷，尝试着找些说的。却不知她的耳朵微红，被苏念芷看了去。
“你不愿在府中待着？”
是不愿在府中待着，还是不愿和自己待着？苏念芷蹙眉，捏着的暖手袋变了形。
“不不不，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要是女人不嫌她烦，景翊真想一直待在府中，生意也不去做了。她无措地站在一旁，她你不不知道女人为何会生气。
“你与其他人谈判的时候，也不见得这样呆愣啊。”
苏念芷看着景翊紧张的模样，她知道女人不是这个意思后，又重新展开了笑颜。
景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每次与苏念芷说话，她总是莫名地紧张。她也不敢看女人，她害怕从女人的眼中看到厌恶。
“我们去听戏可好？”
“好”
景翊没有想到苏念芷会突然抬头，她撞进那双似有星辰大海的眼眸，晃了一下神，不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苏念芷看她呆呆的模样，又忍不住低笑。景翊才知自己失礼了，她的脖子往上一片通红。
她们去的戏楼叫文轩阁，不同于寻常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出入这里的大多是达官显贵。
景翊大手笔地订了视线最好的一间阁楼。
“不知你想听什么戏？”
她难掩兴奋，把戏折子给女人递了过去。
苏念芷倒不是真想听戏，她让景翊自己看着点就可以，但那人不听，执意让她点。无奈，苏念芷便翻看起了折子。
“《凤求凰》可还行？”
“好，就《凤求凰》！”
景翊没有什么意见，她招来小厮，抱了曲目。不一会儿，台上便出现了一群盛装打扮的艺女。为首的那名女子头上簪着碧色的钗子，温婉含笑。
看到那名女子坐定，开始抚琴后。苏念芷就有些后悔了。她无心听戏，余光瞥见一旁的景翊却是听得入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女子一直看着景翊，眼里是化不尽的柔情。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苏念芷没有雅致行赏，偏翊却是听得沉醉，不禁和着女人的琴声吟唱起来。
“真是唱得好极了！”
景翊兴奋地拍手叫起来，还掏出一小袋子碎银交给候着的小厮，给刚刚抚琴的姑娘送去。
“许是新来的，以前从不曾见过她。没想到她竟这般厉害——琴艺了得，歌喉更是了得！”
景翊坐下来，喝了一大口茶。
“你经常来这里？”
此时，她还没有料到问题的严重性，答道：“也不常来，就偶尔来。”
那时候，她向苏念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苏念芷被吓着了，不愿意跟她说话，她也害怕再惹人厌烦，就来文轩阁听戏。
苏念芷不说话了，脸色却是极难看。
“看得出来，你很赞赏刚刚那抚琴的女子。倒不如直接把整个戏班子往府里请。”
苏念芷挑眉，但听到景翊的话，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真是个不错的提议！”以后若是自己出远门了，就可以让她们给苏念芷唱戏，解解闷，但又一想自己不在家时，那些人会欺负苏念芷。景翊又拒绝道：“还是算了，要是想看只要出门来看就可以了，不必大费周章。”
所以是害怕麻烦才不把人请到府中去的。苏念芷嗫抿着唇，垂眸，什么也没说。
景翊看出那人似乎有些失落，她刚想问她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却被进来的小厮打断了。
“景小姐，这是莺歌姑娘送来的。”小厮进来把一个袖珍香囊，做工精细，展翅的仙鹤更是缝制得活灵活现，“景小姐不知，这莺歌姑娘不久才当上了文轩阁的头牌，人美歌甜，当当正正的大红人嘞！”
小厮收了莺歌的好，自然是要把人夸得天花乱坠。从始至终，苏念芷都不曾说一句话，她小口抿茶，握杯的手指泛白。可惜小厮看不到她充满敌意的冷漠眼神。
景翊来文轩阁也就是听听戏，至于哪个姑娘是头牌，当红的歌妓是谁，她是一概不知的。
“嗯，缝得倒还不错。”
景翊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喃喃自语。
“既然你喜欢，那就佩戴上吧。”
苏念芷强压下心中莫名的怒意，那香囊在她看来只觉得刺眼。
“还是不戴了，这香囊虽好，但我与莺歌姑娘素昧平生，若是贸然佩戴，该是引人说闲话了。”她只觉得香囊的做工了得罢了。景翊把东西放在桌上，说道：“况且要佩戴，也是要佩戴心爱之人亲手缝制的，那才有意义”
景翊一时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又是这样柔情地看着自己，苏念芷红着脸避开她的视线，故作镇定。
苏念芷的脸色刚缓和不少，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景小姐和苏姑娘，真是有缘啊。”
者尔木的目光匆匆扫过苏念芷，而后满脸堆笑。
“者兄也爱听戏？”
欠下的人情已经归还，景翊并不想与眼前的人深交。她原只是客套地邀请男人听戏，没想到者尔木欣然同意了。景翊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苏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有阵子不见，他有种错觉——苏念芷似乎愈加标致了，温婉可人。
苏念芷厌恶他打量的眼神，这让她很不舒服。
没有应答，气氛有些尴尬，景翊才接过话，回了句“好多了。”
“这大雪天的，喝什么茶！倒不如饮酒，暖暖身子也好！”
者尔木挡住了景翊倒茶的动作，不容她拒绝，唤来小厮，要了壶上好的烧酒。“红炉配绿酒，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啊！”
景翊推脱不掉，只能任由男人给自己斟满酒。但是轮到给苏念芷倒酒时，无论者尔木说什么，她也是不允许者尔木给女人倒酒的。
“可惜了，苏姑娘无福享受”
不知道面前如此矜持端庄的女子醉起酒来，会是怎样的姿容。者尔木敛下眼底的贪婪，移开落在苏念芷身上的目光。
“小芷她喝不了酒，者兄还是不要勉强了。者兄高兴，我来奉陪就是了。”
景翊豪爽地将男人敬过来的酒一饮而尽。酒是烈酒，景翊喝完后却是一脸淡定，苏念芷收回自己的担忧。
者尔木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苏念芷身上，许是火炉烧得正旺，苏念芷脱下了绒衣，露出的粉白内搭，更是衬得她光彩夺目。
“苏姑娘可是要在景府常住下去？”
“我与小芷自幼相识，景府就是小芷的另一个家。”
景翊接过苏念芷脱下的衣裳，又接话道。女人的酒量和男人还是有区别的，纵使她有应酬的经验，此时也有些消受不住了。
者尔木怎会不知景翊的心思，但还是装作不知，他堆笑着给景翊倒满了酒。
“还是少吃些酒的好，夜黑风高，回去也不安全。”
苏念芷以为景翊在听到她的话后，会停杯，但是没有。
“景小姐难道就没有中意的人吗？常年外出，怎就连一个中意人也没有寻到？定是你金屋藏娇，藏起来了”
者尔木故意这么说，看到苏念芷黯然的模样，他欣喜地又说道：“西蒙，乌孙，这些地方，美人生得娇艳，男子生得英武”
苏念芷静静地听着，心沉了又沉，但景翊只是淡笑着小饮，不承认也不反驳。
难道这人真的有新欢了？苏念芷强忍着不安，又联想起这些日子，景翊对自己很是恭敬的模样。她心里没底了。
“景小姐，莺歌姑娘求见。”
“莺歌姑娘可是这儿的大红人啊，快请她进来。”
没等景翊回应，者尔木倒显得迫不及待了。小厮弓腰退下，把人引了进来。
事先受过良好的教习，莺歌款款行礼，美眸流转，看向景翊更是多了一份柔情。
苏念芷看在眼里，心里愈发不悦，脸色愈发冷清。
“莺歌姑娘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好生标志！”
者尔木赞叹着，伸手让莺歌落座，坐在了景翊的右侧，而左侧就是苏念芷了。
莺歌含羞，冲景翊歉意地颔首便落座了。莺歌说起话来，半是甜美半是娇媚，眉目间更是将女子的风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感谢景翊方才的打赏。
“姑娘不止于此，姑娘有才，受之无愧。”
景翊微微往苏念芷那方移，她也是歉意地向苏念芷浅笑。但是女人的回应只有无尽的冷漠。
果然，小芷不喜欢自己的亲亲。即使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时刻，小芷也还是排斥自己的靠近。景翊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
者尔木看出了莺歌的心思，他专挑景翊感兴趣的戏曲讲。这样一来，除了苏念芷外，其余三个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特别是当景翊发现自己与莺歌有很多相同的见解时，她对莺歌更加赞赏了。
景翊与莺歌聊得多欢，苏念芷就有多冷漠。说到激动之处，景翊不禁抚上苏念芷的手，只是片刻的心惊，在对上莺歌那双嗔笑的眼睛时，苏念芷便苦笑着收回了手。
落在景翊的眼里，这就是嫌弃。未及对身旁的女人说声歉意的话，就被莺歌打断，继续兴致勃勃地谈笑起来。
莺歌原以为景翊是不好接触的人，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景翊温柔，有耐心，总是轻声细语的。她先前的顾虑在景翊的笑颜中散去。
“莺歌姑娘多虑了，我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若是在大梁，都要怕被姑娘嫌弃了。”景翊把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幽默风趣的话语无形又给了莺歌许多勇气。
“景小姐可有心上人？”
莺歌红着脸发问，她那双杏仁眼圆溜溜地在女人身上打转。
苏念芷屏住呼吸，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有。”
喝了酒的缘故，景翊大方承认。与此同时，苏念芷也松了一口气，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景翊的心上人就是自己。
“那他在何处？怎么不见他来？”
莺歌的失落一闪而过，她怀疑景翊在说谎。苏念芷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一回她的指尖也在微颤。她又期待又紧张。
景翊的视线有些朦胧，她看到在自己的视线扫过来的那一刹那，苏念芷撇开了头，露出漂亮的脖颈。她就像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于自己而言，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
景翊沉默了，饮了面前的酒。
“没想到景小姐也会说谎，没有就没有嘛，大家又不会笑话你。”解除危机，莺歌的语气满是欢快轻松。
苏念芷苦涩，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众人的谈笑声，她融不进去。
天色欲晚，屋外依旧是风雪。景翊想到苏念芷的身体才初愈，强硬拒绝了者尔木的挽留。
“都怪我，一时忘了时候。”
天空灰蒙，景翊伸手，苏念芷低头不语，在景翊的搀扶下进了轿子。景翊紧随其后，二人同乘一辆车轿。
苏念芷不与自己说话，而是静静地闭目养神。景翊喉头有一片酸楚涌上来。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二人在文轩阁用过了晚膳，到府邸后都有些困乏了，见女人要回去，景翊忙叫住了她。
“喝碗姜汤再歇息吧。”
苏念芷回头，目光落在景翊的手上，那人正攥着自己的绒衣。景翊顺着苏念芷的目光看下去，才知道自己失礼了。像是烫手一般，她急忙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我”
苏念芷蹙眉，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可那人已经跑开了，再回来时，端着一碗姜汤。
“趁热喝吧，驱驱寒。”
景翊的双颊泛着红，一双细长眼满是小心翼翼。
“你喂我。”
“啊？”
景翊没听清，直到苏念芷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傻笑着缓缓转了下汤勺，颤抖着手舀起。
这样亲密地服侍苏念芷，先前从未有过。景翊的心早已被冲撞得一塌糊涂。她一点一点地喂给苏念芷，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纤长的睫毛，嘴唇轻启，一张一阖，她不由看得出神。
苏念芷这时才觉得害羞，她暗笑自己的幼稚不成熟。耳朵红得似滴血一般。景翊的眼神过于灼热，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睫毛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