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莫哭

    两天后，张重完成了任务后破例请了假要去医院看朋友。他带着两个罐头和鸡蛋、红糖去了卫生院。赵玉又恢复了清醒，但她木头人一样地发呆，两天几乎水米未进，一心只想寻死，脸上深深的泪痕就像是皱纹一样显眼。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翻来覆去的说，救我干什么呢？我要去阴间给小宝喂奶。小宝在那边，没有爸，也没有妈，只有一个奶奶来照顾他。他才10个月大，他被水冲走了，他被水冲走的时候只有10个月大。他那个时候就在我怀里。他被水冲走了，他只有10个月大……

    别的几个人也都在，都不说话。张重把礼物放在赵玉床头，老洪想道谢，但声音沙哑。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处的野猪，在夏天常有这种凶兽来田间偷吃庄稼，当被逼被包围时，它双眼充血露出獠牙扑向人群，家犬纷纷逃散，民兵手中枪响，它倒了，然后又疯了一般再次冲上去把人顶死……

    洪成家猛地站起来，他个子不高却健壮孔武，他像喝醉酒一样的大喝一声：“不要哭！”尽管他才是眼含热泪最失态的那个。他激动地走来走去，大家的目光也随之走来走去。

    “我们还有，”他大声说，“还有地，还有村里和祖上留下的地！地不能荒，我们还要再种起庄稼来！等收完庄稼，我们就攒钱，攒够了，买鸡买鸭，养大了卖蛋，城里要盖新房，我去扛大包；一年，两年，非把家再盖起来不可！”他咬牙切齿地发誓，好像在和看不见的仇人较劲。他看向妻子，“小宝他妈，别哭了，能活命就是赚的，儿子没了我欠他的，我不能再欠你了！”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话调动了起来。张重站起来高声说：“说得好！日子不是过不下去了！我们要把灾区里每一个活人都救出去，我们不该丧气嘛！”

    “好！”老洪一拍大腿，“你是个汉子！功德无量！”他又问韩原：“小韩，你也别垂着个脑袋了，你说，你以后咋办？”

    韩原措手不及，他从未想过，自打二叔死了他就如行尸走肉一样过日子。这时，景瑛开口了：“我要回韩家湾，把小学开下去！”

    这句话让大家都静了下来。一直以来，尽管从未点破，但大家都把这个女知青当外人，从死去的老支书到韩原都是如此。 暴瑛压抑着哭腔：“那么多孩子都死了……活下来的孩子受了那么多苦，不能让他们没学上。”说着，她又一次心悸，呼吸困难地哭着。听到孩子，一直像半个死人一样的赵玉终于如山崩般爆发出了大哭，哭她死去的小宝，边哭边骂洪水，骂大坝，骂老天爷不公…… 至此，大家心里算是过了一道坎儿。

    韩原开口了，他话说的慢而坚定：“我要回去。我是老师，也是会计，是村里的读书人。我要把生活过好，我二伯死了，我得让他在天上不担心。”

    洪成家重重点头，拍拍他，说：“好样的！”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不过，能不能帮我找下妹子？兄弟，这个恩我一辈子记着！”

    韩原正要答应，许小琼推门查房，刚好听见就说：“你妹妹当时在哪儿呀？说给我，我也帮你找。”“我妹子在…，”洪成家突然睁大了眼，“她在县城医院！她叫洪小莲！她……”

    韩原猛地想起来了，洪家小妹是去给刚生产的表嫂子帮忙去了，她和许小琼都在医院！

    许小琼惊讶万分：“啊，是那个好唱歌开玩笑的漂亮小丫头呀！好了，她没事！她和产妇都跟着救灾部队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洪家夫妇异口同声问道。

    “她们不是医生护士，应该是往后方灾区撤，我想想……对了，应该去蔡平县了！”

    这个好消息让所有人都轻松了起来，仿佛一瞬间，他们就从灾难中脱身了。老洪急得要去找妹子，张重劝他现在去找身体吃不消，等过了这一段妹妹肯定会回家找你的。说完，他起身向大家告别。接到命令，他要往鹅栖湖水库赶了。大家都一起出门送走了这位好心的军人。

    走到门口，张重突然停下，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什么东西。许小琼的脸立刻红成了云霞。那是一块蝴蝶牌手表，张重随后嗫嚅了许久，终于像立军令状一样小声说:“你等我任务结束。”然后就脚步轻飘飘地上车了。韩原讶异地看着这一幕，景瑛使劲绷着笑，一个劲儿朝许小琼使眼色。看韩原不解，她悄悄说:“当时在县城把小琼姐救出来的也是张大哥。这些天，张排长经常要帮忙送伤病员去医院，每次都会遇见她。他们认识很久了。”

    韩原恍然大悟。好像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了这个英勇的排长和小护士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只是突然觉得，仿佛灾难已经过去了。年轻人们要开始活下去，谈情说爱，在废墟里说说笑笑的把以前的家建起来。他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