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记
“8月9日,惊悉宁汝洪灾,我部从武汉出发前往救援。团长、政委作大动员,连长和指导员作小动员,人人过关,做好准备”
“8月10日,道路泥泞难行,我部一边艰苦行军一边接纳难民。上级不许称‘难民’,只说是‘受灾群众’,人人衣衫破烂饥寒交加,很多人如果晚一两天就饿死了。”
“8月12日,进入灾区。这种惨况真是平生首见,死人太多太多了…凌晨乘机帆船过吴房,此时已决口4日,而水位居高不下。一路走来数百里所有的树都弯了。不是被水冲弯的,是被压弯的。有的被逃命的灾民压弯,但更多的是被黑压压的苍蝇压弯。吴房城几乎已被夷为平地。我们在县医院楼顶救下了许多幸存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其中一个护士年轻但很勇敢,要和我们一起去到灾区医院抢救病人”
“8月13日,一整天都在抢救群众,但实在救不过来——进得去的地方死人比我们活人多,进不去的地方听说还有几百万人泡在洪水里我们其实更多地在埋人而不是救人,水坑,田埂,桥洞,树上,麦秸垛上 ,柴草堆里…很多尸体既无法辨认又无法挪动,有条件的用拾到的烂床单被子裹上,没条件的只能倒在水坑里,几铲土盖上。在温营公社粮仓上发现了八个还活着的老百姓,其中一个瘦得像黄鳝一样的青年说,过去五天他们只能从水流中抓冲过来的玉米棒充饥。水脏,每个人都有严重的痢疾。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也死了,尸体很沉,我都搬不动他 那个叫韩原的年轻人说,他是不吃不喝四天死的,是难受死的。”
“很多同志受不住这种惨景。连长找到我们几个排长班长,要我们密切关注部队上宁汝籍战士的情绪。有的战士捞了一上午死人后突然就扔下家伙要跑,几个老兵立马拦下了他。他哭着说老家在下游,他要回家看看爹娘……”
“8月14日,听说下游的阜台闸被炸药炸开泄洪了。洪水到今天淹了整整7天。到现在才勉强能踩到土地。听来增援的战友说,下流不远的京广铁路也很惨,死人埋不完。吴房全县都被冲干净了,连像样的房子也没有。”
“8月16日,今天去平阳公社临时搭建的卫生院送病号,同时也想去见她。偶然遇见了那位叫韩原的小伙子,他遇到了幸存的朋友,一个叫景瑛的姑娘,她竟然从京广铁路那里活下来了。两个人坐在泥地里发愣,他们一个受伤发炎一个痢疾,我劝他们回帐篷里。听他们所讲,直听得我落泪,尽管这些这几天已经亲眼见太多了。”
“8月17日,我部奉命赶往鹅栖湖水库换下去之前的救灾部队。我专门去了趟卫生院,跟这些天认识的人们告别。他们问了我的部队番号,说张大哥我们以后一定去看你。他们没哭,我也没有泪了。听说鹅栖湖受灾也很重,差点也决口了,我们要快点赶过去。临走前给她留下了手表,希望一切平安,我能回来。”
“8月18日,鹅栖湖水库上很多灾民被困至今,已经有好几个孕妇在坝上生了孩子。几个老大娘围在产妇身边接生,大姑娘小媳妇围在周围挡着。孩子就生在泥地里。他们不分男女一律起名叫水生或洪生。” “空军的同志们每天都在往灾区喷“六六”粉。听说肺炎、痢疾和疟疾已经开始肆虐了。”
“9月24日,我部撤离灾区。本想联系一下他们,但灾区太混乱了。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夫妻,多少死活不知,多少家绝户…谁也找不到谁。走之前连长问我,张重,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说,他们以后怎么办呢?连长不说话了。”
“撤离前,我坐在运输车后排朝外看去,灰色的天,黄色的地,没有颜色的人群。车轮缓缓辗过被洪水刮过的贫瘠土地,一个月来熟悉的一切变得极小极远,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水腥与尸臭味,提醒我这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