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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溃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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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暴雨像传言中的山中恶虎,不期而至又凶猛无比。在长达数日的雨幕下,白天犹如黑夜,出门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更恐怖的是,雨点在下落中就挤在一起,如箭矢如铁锤般向人间砸来,遍地都是死去的麻雀和乌鸦。

    韩二虎出来把脸盆放在门前小院里,立刻全身就湿透了,擦了擦头,脸盆里的水已经满了。这几天他连家门都出不去。韩原在厨房里做饭,可水已经漫进去了,柴禾,锅,灶,碗筷,都被打湿了。他惶急地问:“二伯……不会发洪水吧?”两个小孩惊恐地坐在床上,许久才听见爹和堂哥各自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韩家伯侄还心存—丝希望:如果有发洪水的可能,县里怎么会不下令转移呢? 陈召望着步话机,陷入了绝望。竹桥水库建成后,号称能防百年不遇的洪水,但是即使是最有经验的老工程师,也从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降水。更没有想到的是,前几天还在被上级强调旱季要多蓄水的水库,眨眼间又要面对这要疯狂的天意。沙袋、卵石、防浪板、麻绳,甚至连雨具和手电筒都远远不足。当然,即使充足,在洪水面前也都无济于事了此前几年,为了促进生产,竹桥水库水库的职工们还在水库里搞了水产养殖来补贴家用。七八个小伙子想趁着水位还没有升太高,把水库中的鱼都捞上来。然而,暴雨却在他们的船刚刚下水后,就陡然再一次加大。目睹这一切的人们确信,这就是老天爷的把戏。他冷漠的双眼一直在注视着挣扎着的人们。木船侧翻了,一个小伙子在巨大的浪头上看到,同事们就在他的面前眼睁睁地消失了。只有白花花的水啊,雨仿佛一下子停了,天上有了星星。下一秒,他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另一个浪头吞掉了。 从7日中午开始,竹桥水库的一切通讯都被大雨切断了。他作为水库水电站站长,昨夜和今天凌晨两次借当地驻军的军用设备向上级急电:此时水库水位已经几乎和坝顶齐平了,紧接着水又漫过了防浪墙,吞噬着看似坚固的坝体。水库的工人们只能用石头压着木柜子去堵防浪墙的缺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了!

    只是陈召不知道,早在7日早晨,防汛指挥部就已经下令竹桥水库闸门全部打开泄洪,然而这个消息由于通讯的中断已经不可能收到了… 当他们实在等不到上级的命令,开始开闸放水时,却更绝望的发现,17个闸门中有5个根本无法正常打开,能打开的闸门每小时的泄水量甚至不及现在10分钟的降水量。

    一直等到了8日的1点钟,心急如焚的陈召突然听到人喊:“水落了!”他狂奔到坝边,脚下的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落!有个刚来的小年轻高兴地叫了起来,一边的老工人一耳光打得他闭嘴。陈召像是被吓醒的孩子般束手无策。水库的人转移出来了,可水库……又有人哭叫着:“出蛟了!”随着短促的轰隆声,水库,宁汝最大的水库,溃坝了。10分钟后,水库管理局借军队的步话机再度特特急电:水库已经决口!然而另一头省城的通信兵根本听不见。驻军通信排的排长大骂一声,一拳砸到了墙上……值此绝境之时一名勇敢的通信兵站了出来,把步话机的天线拉到室外决心冒死通知上级和下游政府;然后一个雷劈下,步话机被烧了,那位战士倒了下去。 至此,一切已无可挽回

    被暴雨激出火气的解放军们拿着枪一次次对空鸣枪向下游示警。但是在雷声和雨声中,枪声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们一次次打空了弹夹,但是,下游酣睡中的人们却再也收不到消息了……几个小时后,天蒙蒙亮,陈召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近水坝。看着三百米长、三十米深的缺口和下降了几十米的水位,陈照几乎是绝望的自言自语,大坝垮了,我们都是罪人。身为水电站站长,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中原大地上被恐惧了千万年神化了千万年敬畏了千万年的恶鬼,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轻松的挣脱了可笑的束缚。

    与此同时,位于竹桥以东三十公里的小石滩水库爆破泄洪失败。苦苦支撑到一点半左右,溃坝也发生了……同一天,竹桥的7亿立方米洪水和小石滩的2亿立方米洪水几乎同时奔涌而出,随后导致了几十座中小水库相继垮坝溃决。逃出牢笼的洪水向下游扑来,自西向东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向东面的宁汝市,而首当其冲的吴房县迎接洪水时,还不到凌晨2时。

    当韩原睁开眼时,他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屋顶塌了一半,还不及反应,墙上的土块纷纷剥落,他来不及多想就拼命往外跑,刚跑出来,屋塌了。他站立不稳摔进水中,感觉自己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推走,好在他扒上一块门板,不至于被直接淹死,但他怕极了,怕一个浪就会把他卷下去。突然,他看见了他的二伯韩二虎正抱在一棵榆树上,韩原大喊一声二伯,但湍急的水流让他停不下来。二伯的树断了,他挣扎在水中…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知道自己被冲出了村子,向东一直漂流。有许多人和他一起漂着,很多人下一秒就直接消失在了波浪中。终于,在体力即将不支的时候,他恍惚间看见了前方的一处孤岛。他不知从哪儿借来了力气,喊了声救命,在门板被冲脱手前抓住了“岛”的边——等他被人拉上来时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公社粮仓的屋顶。

    水中是挣扎呼救的活人,有的人韩原认识,有的他不认识。更多的是随水飘流的尸体,老人,女人,男人,小孩……他向韩家湾看去,只有浑浊的黑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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