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们有一天都会忘了忘了什么（二）

    现在所能看到的繁星，也将会和记忆里的落日一样，时间久了，便忘记样子了。连同现在所经历感受到的一切，有朝一日我们都会忘记。没关系，生命本来就是逐渐淡忘的旅程，不用刻意记住什么，有一天我们都会忘了忘了什么。

    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郑川明介绍了一份地推的兼职给樊柔晶，工资比促销酸奶多了200元，也是日结，她再也不用站在冷气边加速老寒腿的形成了。

    那天郑川明严肃地和她说，要她周六一定参加位于春川市郊的那个地推活动，不论当天暴雨还是暴晒，她都得去。樊柔晶觉得很纳闷，但见郑川明少有的严肃表情，也不敢再问什么了，她觉得那是因为郑川明为自己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所以才那么要求的。

    那个周六，真是当年夏天温度最高的一天了，知了在树上叫个没完，阳光刺透进每一寸皮肤，不一会儿的功夫，樊柔晶就觉得自己的脸颊被晒疼了，于是她偷偷跑进地推棚，补了一些防晒霜。

    地推棚搭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建筑工地持续传出电钻或是铁锤的噪音，这种声音像是木柴，让燥热的天气，温度更加升高。而且从工地那边，总会飘来呛人的粉尘，樊柔晶一阵阵地咳嗽起来。

    她想，没关系，反正就一天而已，明天就不在这里了。

    中午12点，她拿着一个盒饭坐回地推棚里，她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吃完要继续走进毒辣的阳光里，想到这里，她眉头紧锁地看向棚外，这时，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也到了吃饭时间，开着电动板车的私人商贩来到工地前，卖给工人们5元一盒的午餐。

    这里只有建筑好的、或正在建筑的高楼，没有一处树荫，工人们戴着安全帽，靠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上吃着饭，樊柔晶觉得很心疼，她赶快扒拉两口饭，觉得坐在阴凉棚子里吃饭的自己，简直是在犯罪。

    “大学生，拉完这车就歇歇，到点吃饭了。”

    樊柔晶听到“大学生”这三个字觉得很亲切，在那里居然有自己的同龄人，可马上又一想，有大学生会做这么累的工作吗？

    当她抬起头时，那一瞬间，眼泪比所有情绪和思考更先出现。

    江宁戴着一个脏脏破破的黄色安全帽，白净的脸上也有黑乎乎的泥道，他拉着一辆车，上面装满了沉重的砖头，能看出来他拉得很吃力，但仍然对着工友们微笑着，慢慢将车拉往另一个方向。

    本来觉得还有些费力，可怎么突然拉起来轻松很多？江宁回头，看到樊柔晶正在后面帮他推，他吃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赶紧把车停了下来，走到后面。

    “傻瓜，快把手拿开，太烫了，这可是铁啊。”推车是铁的，吸收了太阳的绝对温度。

    江宁觉得鼻子很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平和一些，他双手捧起了樊柔晶的双手，认真地看了看，发现没有烫出水泡什么的，“你看，我都戴着手套呢。” 他发现樊柔晶的脸上都是泪水，他想把她的眼泪擦干净，可发现自己的手太脏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有被烫到过吧？”樊柔晶没有管自己现在是不是看起来特别丑，反而着急摘下了江宁的手套，她担心那双只能弹钢琴的、温柔又纤细的手指，有什么闪失，摘下那副白色的粗螺旋针织手套后，樊柔晶发现江宁的手像是在桑拿房蒸透了，湿润的带着不健康的白色，而两只手的手掌上有着明显的被挑破的血泡痕迹。

    “没事，都快好了。”江宁很想拍拍樊柔晶的脑袋，可他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了，于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

    樊柔晶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等她心情平复了一些的时候，她和江宁站在工地里的一处水龙头前，江宁把手洗了又洗，用干净的双手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樊柔晶陪江宁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在正午艳阳下吃着盒饭。那时她才知道江宁从大一开学不久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因为这里给的工资比较高，是付出与回报成正比的。也是直到这时，樊柔晶才知道江宁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他有些害怕开启回忆，钢琴就是通往回忆的钥匙，通往过去美好的钥匙，他说，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美好的过去，所以想着，既然自己的心灵如此软弱，不如就去强壮自己的身体，做男子汉才能做的工作。

    工地也有着严格的午休时间。

    “柔晶，不要担心我。”江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把手放在了樊柔晶的膝盖上。

    樊柔晶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她觉得太阳的全部温度都在自己脸上。

    “前两天我听郑川明说，你一直在超市推销酸奶，膝盖都冻疼了，是吗？”江宁的手依然没有从樊柔晶的膝盖上拿下来，好像想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把储存在樊柔晶膝盖里的寒冷都融化，

    “我们的烦人精，为什么那么傻呢？”

    江宁的眼泪，这次没有止住。

    那个值得我们付出一切的人，也必定会付出一切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