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们有一天都会忘了忘了什么（一）
悦回唱片的写字楼，坐落在春川市中心的地段，唐凯坐在办公室向窗外望去，能看到人行道上步履匆忙的人群，汽车在下面走走停停，穿着灰色西装的上班族们人手一杯咖啡，像是一种标配，所见之处都是漂亮姑娘，但再也没有了校园的清纯，在这里看到的景象，和曾经的生活体验截然相反，在那时，能见到的汽车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豆浆油条是人们手里的标配，男生总会吐槽说学校里好看的姑娘太少。
同样的蓝天白云，在少年眼中，在成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生活，是那时的唐凯想逃离的，可现在，他却觉得那时还不错。
“咚咚”两下敲门声，唐凯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看到穿着粉色套装的助理走进办公室，身后跟着高东。
“唐总，高东来了。”助理柔声说着。
唐凯点了点头，又示意高东坐在前面的椅子上就好，助理识趣地离开了办公室。
“海外集训，你觉得和这几个男孩相处的怎么样？”唐凯点了一支烟。
“还好吧，大家都是同龄人，有挺多话题。”高东礼貌客气地说着。
“这是包装你们的策划书，你先看看。”唐凯拿出了一沓资料，递给高东，“你们一共5个人，乐队的队长是那个黄头发的男孩，叫什么来的？”
唐凯一时忘记了名字。
“是萧然。”高东记得那个男孩，长相颇为俊美。
“嗯，就是他，网络票选他最有人气。”唐凯有些失望地说，“但你们几个里，我最看好的是你。”
高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六等星，也依然是我喜欢的乐队，但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能帮谁发片，不是我们说的算，得听市场的，市场喜欢什么，我们才能做什么。”
“可我觉得……”高东不知道如何把话说下去，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资格表达观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唐凯站起来，走向落地窗前，“有时候人们喜欢的音乐，未必有艺术价值。但你放心，悦回也不可能制作没有艺术生命的音乐，只不过，在市场和艺术之间，我们把市场放在了第一位。如果是你们，大概就会选择将艺术摆在第一吧？”
高东点了点头。
“我们其实都没错，但人是要吃饭的，公司也要运转，所以理想和现实，永远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唐凯看了看高东，“你选择悦回，就是选择了现实。”
高东没有说话，他也明白自己的选择代表什么。
“好啦，你好好看看这个策划书，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尽快就可以签约了。”
新乐队名字叫微甜沙漠，高东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名字，只觉得5个男孩，取这样的名字实在违背天性。他在乐队中承担绿叶角色，也就是和声工作，而主唱兼队长的那个人，嗓音其实不如自己，策划书上的内容让高东觉得很窝火，所以他大致看了看，就把策划书放在了桌子上，他有些想退出了。
似乎唐凯早就预料到了，他拍了拍高东的肩膀，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没有钱的话，梦想只能是梦境和空想。”
高东顺着唐凯的方向看到了窗外干净透亮的天空，但眼前的这片天空和以前教室中看到的天空不再一样了。
每周末，都是超市卖场最繁忙的时候，忙碌了一周的人们，冰箱里的储备也所剩不多，因此往往借着休息日，购买下一周需要的能量补给。
樊柔晶站在不断冒着白色冷气的冰柜前，推销着手里的酸奶。
“阿姨，您试试这个，我们公司新出的，是蓝莓味的，对眼睛特别好。”
“小妹妹，现在买四瓶乳酪味的酸奶，就能送你一个卡通杯哦。”
“日期都是最新的，放心吧奶奶。”
短裙下的膝盖，被冷气包裹着，超市里还开着十足的冷气，樊柔晶觉得自己就像是用意念支配行走的木乃伊，甚至有时觉得自己说话都会打哆嗦，膝盖被冻疼的她只能在不大的冰柜前来回踱步，用这样的方式获得一些热能。
兼职的工资在每天下班时结清，每天140元，周末两天时间，樊柔晶能获得280元钱，她会把200元存下来，用剩下的40元买点超市打折的水果和面包，这是她一周的伙食，另外的40元，她会放在钱包里，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她总能把另外的40元，保存到下一周，这样累积着累积着，她也渐渐不再接受母亲给的生活费了。每周末回家时，她总能吃到母亲亲手给她做的美味，日子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惨，只不过她比同龄女孩更早地学会了承担责任。
她有时也想换一个兼职做做，比如当家教，可尝试过一次后，她就再也不做了，因为她实在没有耐心去告诉那个胖胖笨笨的孩子，为什么5+5=10，如果不是有对方家长在，她恐怕自己会拿着一把钢尺，好好敲敲他的脑袋。
她有时也会好奇江宁的周末在做什么，于是便会发短信给他，可每次总是要等很久，经常是白天发的，晚上才回，这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一个周日晚上，正准备下班的樊柔晶，看到了郑川明提着一个购物筐向自己走来。
“你不冷啊？”
樊柔晶基本没有穿过短裙，而郑川明见到这样打扮的他，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的吹着口哨，而是透露出了隐隐的担心。
那一瞬间，樊柔晶觉得特别感动，可她依然像个率性的男孩子：“这一点都不冷啊。”
那天郑川明才知道原来樊柔晶一直都在做兼职：“你告诉我多好啊，我有好多可以推荐的工作，而且比这里工资高。”
两个人一起在超市逛了逛，买了几罐啤酒和一些即开即食的小吃。
“跟我走，我知道一处好地方。”走出超市，郑川明信心满满地说着，“你肯定会喜欢。”
走出两条街，他们来到了一处写字楼前，在大堂保安的注视下，他们装作镇定地进入电梯。
郑川明按的“23”是这栋写字楼的最高层：“下了电梯，咱们再走半层就能到一个天台了，那里景色特别好。”
樊柔晶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只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天台。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棒？”郑川明推开有些生锈的铁门，两个人立刻被广阔的夜色包围住了。
微笑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樊柔晶的脸上：“这也太美了，我头一次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春川。”
城市在两个人的脚下，显得不再神秘，街上的灯光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绵线，为春川的夜晚缝制出了好看的斗篷，似乎高处的风更加清爽，樊柔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舒服地解冻了，正在慢慢地苏醒，膝盖也不那么疼了，初夏的夜晚，有着最体贴的温度。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樊柔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这一切被郑川明捕捉到了眼睛里。
“老师带我做采访时，被访人带我们上来的。”郑川明坐到樊柔晶旁边，拿出了两罐啤酒，递给她，“这里的办公室禁烟，所以我们当时是上来抽烟的。”
樊柔晶喝了一口啤酒，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滋润了，不知是附和着郑川明刚刚讲过的话，还是表示这口酒喝得实在是舒服，她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你一起喝酒。”像是过去的日子在他眼前倒带，“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到能喝酒的年龄呢。”
“那你不也是？”樊柔晶想到那时的郑川明，也不过是个14岁的小男生。
“但那时我喝的酒可能比你吃的盐都多了。”郑川明顿了顿说，“现在想想那时候好小啊，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了。”
“我也是，那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个大人，什么都能做到。”樊柔晶又喝了一口酒，“可现在却觉得还很小，能做的太少了。”
“喂喂，你别喝那么急，这可不是水，醉了我可不管你。”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和右真一起喝啤酒，还从没醉过呢。”樊柔晶自信地讲着。
“那你们最多喝多少？”
“一人一罐吧。”
郑川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一直觉得傻的只是她，没想到你也傻乎乎的。”
“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在95中操场看落日吗？”樊柔晶的思绪被调回到了那一天，“我记得你因为我，被学校记了名字，我们还说了好多好多话。”
“嗯，我记得呢。”郑川明抬头看了看夜空，“可说什么我忘记了。”
“我也忘记了，就记得那天的操场真的很好看。”
“你说这才过去几年，我们就都忘了，不敢想再过10年，是不是连操场的落日都要忘记了。”郑川明有些遗憾地说着。
“其实，我真的忘记那天落日的样子了。”樊柔晶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记得，那天的景色特别好看这件事。”
“我也是。”郑川明说完又笑了起来，“我们到底今天说了几个‘我也是’？”
樊柔晶伸出手指假装算了又算。
“为什么没有和江宁在一起呢？”郑川明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喜欢他吧？”
樊柔晶看着手指，愣了愣：“喜欢，但有时觉得他离我有些远了。比如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部手机，有时真的多想和他聊一聊，可他总是过了很久很久才回复。不过我不能要求那么多，因为江宁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高考那年，他父亲去世了……”
樊柔晶一股脑地说了很多，提到江宁父亲去世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
郑川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想到江宁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他们的演出，还以为他依然过着那种不知贫民百姓忧的公子哥生活呢。”
“他背着很大的压力，和阿姨的生活也不如之前了。上次聚会，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很好，可私底下他不是那个江宁，他变得让人心疼了。”樊柔晶擦了擦眼泪，“不发生那件事的话，他明明可以去德国念书的。”
郑川明继续温柔地拍着樊柔晶的肩膀：“你也一个人坚强了很久吧，没关系，都告诉我就好了。”
樊柔晶的眼泪像是拧到最大的水龙头，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