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记忆以前

    田熙恋爱了，但他回忆起来，总觉得缺少种浪漫色彩。

    他的女朋友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叫方静宜，有点像台湾人会取的名字。人如其名，她是个和顺的女孩子，个子不算很高，脸上时常挂着甜甜淡淡的笑容，说话声音不是很大，对谁都很有礼貌。她不是那种明艳型的女孩子，但却照亮了田熙的心。

    大一开学时，学生们看到田熙走进教室，都在下面小声议论着他，因为大家总觉得那个在台上看起来冷酷的吉他手，是怎么都和金融系扯不上关系的，田熙自己到不在乎什么，因为他想，无论学什么专业都无所谓，只要能上大学就阿弥陀佛了，所以填报志愿时，选了一个把握最大的普通学校，至于专业，他选了那个时候家长们都颇为看好的金融专业。

    本来他想着升入大学后，宿舍一群热血男儿，肯定每晚夜夜笙歌，音乐和欢笑不断，他可以好好秀秀自己的吉他，如果江宁和高东有空的话，还能一起来宿舍进行个六等星的合体演唱会，可理想毕竟只是理想。

    宿舍是四人间，除了他以外的3个男生，都戴着厚厚的眼镜，他们将高三拼命学习的劲头沿用到了大学，预习和复习那一套，有时候田熙觉得这比高中还高中，因为高中时，他和林右真属于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更玩的学生。

    宿舍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田熙拨弄吉他的话，就会打扰到大家，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有时大家也会聚在一起开心地聊聊天，最初，他们3个男生也会好奇田熙是用什么灵感创作出比赛时那样的歌词，好奇六等星其他两个人现在都在做什么，好奇他们未来还会不会重组，但就像是听故事一样，听完也就散了。后来大多数时间，大家谈的都是关于未来的计划，比如去美国读个金融硕士之类，田熙觉得像是看电影，自己置身其外。

    田熙认识方静宜的时候，大学时间都已过半。那是大二下学期，田熙交上去的作业被老师表扬了，夸他为一个聊天软件设计的营销方案很有布局眼光，让他上前为大家讲讲。

    那节课是一堂大课，有金融系3个班的学生。在热烈的掌声中田熙走上讲台，他刚想开始讲，教室门被推开，方静宜拎着一个白色的小书包，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她刚迈进一条腿到教室，发现讲台上的田熙以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小声说了句“抱歉”，对田熙鞠了一躬又关上门离开教室了，就在田熙和大家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又进来了，她忙忙叨叨地眯着眼睛看了看台下的同学，然后转身又是一句“抱歉”，离开了教室。

    “那不是方静宜吗？”安静的教室中冒出一句话。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方静宜又一次推开了教室的门，她带着一脸歉意问田熙：“请问这是市场营销课吗？”

    “方静宜，你又没戴眼镜啊？”教室后面传来了一阵哄笑，“快过来，位子都给你占好了。”

    田熙看着方静宜低着头红着脸，小跑到了后面，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样子就牢牢刻在了田熙的心里。

    当你有意关注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经常出现在你的眼前，从那天教室的偶然相逢开始，田熙之后就经常在食堂，图书馆，操场，楼道，宿舍区看到方静宜，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和女同学一起走，也有时她会独自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灵感写文字的田熙，忽然发现灵感锐不可挡，每天必须在纸上写一些什么才好，哪怕短短一句话，他都觉得非写不可。

    在告白之前，田熙也胆怯过，毕竟他们连一次话都没有讲过，方静宜都不知道他是谁。可想到，如果自己的身边多了她的陪伴，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呢，所以顿时他又就觉得自己的胆量扩大了100倍，甚至他都想好，如果这次告白被拒绝，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出击。

    那天并不是一个适合告白的好天气，因为外面下着即使打伞都会被淋湿的大雨，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天气，才有机会让田熙和方静宜都在一间教室里上自习——下午都没有课的他们，也都没带雨伞的他们，被困在了教学楼。

    方静宜坐在田熙前面两点钟的方向，她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书，田熙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教室里的人有点多，如果有个橡皮擦，能把这些人全部擦掉就好了，田熙在心里默默想，只不过左等右等，橡皮擦没盼来，倒是方静宜开始收拾书包，起身离开了。田熙觉得心都被揪到嗓子眼儿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方静宜。”

    她转身回头，看到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一个男孩从教室走出来。

    “你是方静宜吧，我是田熙。”田熙没头没脑地自我介绍起来，“我也念金融的，1班的。”

    方静宜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田熙更加紧张，心脏快速强烈的跳动，让他忘记如何将脑海中的词汇以更美感的方式讲出来：“我挺喜欢你的，咱们能在一起吗？”

    方静宜依然没有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思绪似乎一瞬间停止了，我成功了？不会吧，田熙还没有缓过来，他总以为告白不会那么顺利，而且似乎有些波折才更完美，回忆起来，最好能讲出一个30分钟的故事。

    确定自己告白成功后，他特别开心，但还是有一些小遗憾。很久之后，当他第n次和方静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方静宜拿起手里的报纸就向他的头拍了过去，笑着说当初给他降低难度了，怎么还没完没了的纠结。

    那天田熙和方静宜一起站在教学楼门口，看了好久的大雨，他们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因为那一刻彼此的心都是满满当当的甜蜜，怕话一出口，就被雨水稀释了甜度。

    后来方静宜对田熙说，自己在很久以前的电视节目上，看到他就喜欢上他了，她不敢相信会和心里的明星做同学，更不敢相信田熙会和自己告白，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怕一说话，梦就醒了。

    每过一段时间，林右真都会去看看父亲，有时会带着母亲蒸多的包子，有时会带着新给父亲买的衣服，然后看看父亲家里缺什么东西，她再去超市采购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和父亲的关系有多么亲密，相反的，在林右真心中，和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呆在一起时必须要打开电视机才能打破空气中的沉默，远到每次匆匆吃过一顿午饭后，她都要借口找事情离开，远到每次去父亲那里是一种例行公事，而不是来自林右真心底的盼望。

    矛盾的是，林右真也很爱自己的父亲，她会收集各种食补偏方好让父亲身体更健康一点，她会在没有任何写作灵感的时候，逼着自己再多写一点，这样赚到钱了，就好为父亲找个好一些的医院把腿彻底治好，她会看到父亲日渐增多的白发而暗暗流泪。

    可和父亲在一起时，听着他因为不健康的身体而引发的粗重呼吸和咳嗽，看到他不灵便地行走，这一切都会给林右真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她觉得她必须很努力的赚钱，将来才能让父亲过上更好的晚年。

    有时真想逃离眼前看到的一切。

    又是这样一个想逃避的日子。林右真和父亲吃完午饭，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并没有什么对话，而是陷入了电视剧的剧情之中。

    在林右真的记忆中，小时候是没有和父亲一起看电视的经历的。长大后，每次和父亲看电视，看到他会因为剧情的欢乐或悲伤，发出大笑或流下眼泪时，总觉得父亲年纪真的大了，他像小孩一样对情绪不加掩饰，而林右真就不会这样，不论欢乐还是悲伤的情节，她都面无表情。不过她从心底是喜爱这些电视内容的，正因为有了电视内容，她和父亲才拥有着那么宝贵的相处时光，如果没有这些内容，害怕沉默的她，一定吃完饭就立刻离开父亲家了。

    这天电视播放的是个80年代的老电影，父亲看得很是入味，仿佛打开门就能进入80年代，父亲连连说着，还是那时候好啊。林右真没有说话，不过她内心是赞同父亲这个说法的。

    “下个月29号，就是你妈生日了。”父亲突然对林右真说，“等我过两年把退休办下来，请你妈过来，咱们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

    眼泪立刻包裹住了林右真的眼睛，但她还是在父亲看不到的方向瞪大了眼睛，没让它们滚落。

    她点了点头。

    父亲见她没有说话，又继续把注意力交给了电视。

    过了一会儿。

    “爸，我先走了，学校还有事儿呢。”林右真没有回头看父亲，拿起书包就向外面走去了。

    “有时间就过来啊。”父亲的声音在背后显得那么单薄。

    走出门的林右真，眼泪一串串地流了出来。她以为父亲早就不记得母亲的生日了。

    其实小时候的林右真，总会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想法出现，她没有觉得父母很相爱，搞不清生命逻辑的她，甚至还以为，是因为先有了她，父母才不得不在一起，是因为她，让父母生活的很不幸。因此知道父母离婚后，她虽然很难过，但想到他们各自能寻找到更幸福的人生，也会觉得安心。

    不过分开以后，父母也都没有再组织新家庭，她只是单纯认为，那是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出现。可直到刚刚父亲的那句话，她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心里一直牵挂着母亲，原来自己并不是多余的，同样是承载着父母的爱和期盼出生的。

    在我拥有记忆以前，我拥有过和其他人一样的幸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