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孕育
巫青云在村里办完了事,骑着自行车出村。远远地看到杏儿的背影。先是被优美的身形吸引,接着再一定神,眼前的人似曾相识。当他骑到杏儿身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啊,是杏儿。
他连忙刹车。可车身重,一时没停得下来,他用脚在地上拖着,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杏儿,你怎么一个人走,这是要去哪儿啊?”
杏儿发现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在他面前突然刹住了,就停下了脚步,让到了路边。
她也定神看着,这个年轻人冲他笑着。年纪不大,眉毛浓黑,旺盛,像眼睛上安了两道帽沿。
她乍一看,不认识。但是对方分别在叫她的名字,还是直直地冲他笑着,傻傻地笑着。杏儿的脑海在迅速地搜寻,眼前的笑容好像在哪里见过。
“噢,巫青云。你长这么高了。上初中那时候,你一直坐在前面,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长不高了呢。”
“老同学,见面就损人,不带这样的。”
“我哪敢损你啊。听说你当干部了。当初班上就数你学习成绩好,老师处处向着你。现在果然厉害,成了公务员了。”杏儿夸着巫青云。杏儿说的,不是假话,她的心里真的是是这么想的。
“哪里啊,瞎考,碰上了。听说你回来了,还一直没见过你呢。我们这一下,有七八年没见了吧?你倒没怎么变,还是个美女。”巫青云也夸赞着杏儿。
杏儿对自己的外貌开始还没那么自信,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厚,夸赞的人多了,自己也觉得,是值得夸赞的。
杏儿靠着路边,巫青云走在杏儿的左边,推着自行车。车架子上放着杏儿刚才手里拎着的行李。
她们一边走,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
“你们现在做领导的,都要下基层,跟老百姓打交道啦?是不是要在基层积累经验,将来好提拔啊?”
“哪有的事。我们这批选调生,都必须下基层,积累经验,这是必修课。对了,杏儿,听说你在苏州工作,那可是经济发达地区,什么时候我去苏州,你带我见识见识。”
“我一个平头百姓,能带你见识什么啊?如果你真来了,我可以带老同学出去逛逛,请你好好吃一顿。”杏儿谦虚地说道。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水泥路的尽头。眼看着就要踏上通往东昌街的大路了,巫青云想用自行车把杏儿送到街上的车站,但被杏儿婉言谢绝了。
杏儿让他先走,说是一会儿姐姐会来送他的。
其实,那辆宝马车已经早早地在去往东昌街的路边上等她了。她怕果儿生气,也怕村里人说三道四,她就让那车,停在了离村子很远的地方。
虽然已经是冬雪时节,也眼看着一年将尽。办完了租地手续的高力山,一分钟都不愿等了。他请巫百顺负责土冈的平整,自己迫不及待地拉着果儿去了浙江黄岩,了解人家是怎么在山坡上种蜜桔的。又转道去了附近的无锡,看太湖边人们怎么种植水蜜桃。回来的路上,路过了句容的丁庄村,又停留了半天,向人家讨教丁庄葡萄是怎么种植的。
夫妻俩在外面转悠学习了一个星期,才迟迟地回来。
巫百顺因为重新有了工作,热情变得很高。他不仅指挥着挖掘机清除大大小小的石块,还亲自动手捡石头、挑石头,垒石头,忙得不亦乐乎。
回来后的果儿夫妻俩,白天在土冈上一身灰一身泥地平整着土地,晚上一起规划着种植的品种与面积。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前,将一百多亩的山地平整出来了。挖出的石头堆了一座小山。2
果儿欣慰地对高力山说:“如果没有这些挖掘机,我们两个人估计一年都整不出这些地吧。”
“我就是现代的愚公,你就是愚婆。”高力山调侃着。
“你才是愚婆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骂的笨,你愚婆,你猪婆。”虽然身体十分的劳累,但果儿在高力山面前,嘴上从来不吃亏。
为了感谢陈嘉民找来了挖掘机,高力山在家里宴请了他。栋梁支书和村长巫永胜也被请来了,一桌人喝着聊着,很是开心。酒过了三四成,支书欲言又止地对高力山说:“力山哪,我看到你从山上挖出了好多的石头,我看了,至少有一二十吨吧?你堆在那,有什么用不?”
“能有什么用,我正愁没地方堆,占地方呢。”高力山带着酒意说道。
“那,能不能?能不能?”支书想了想,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的确,为了平整这片山冈,高力山夫妻俩也是吃透了苦,机器虽然把石头启出来了,但石头不会自己跑到冈下去,自己堆起来。他们夫妻两个用小推车一车一车地推,手上脚上,全是水泡。
高力山曾对果儿说:“果儿,让你跟着我吃苦了。不过,等把这些石头卖了,至少可以换一辆摩托车呢!”
现在见支书说起了这堆石头,似乎心里还有话说,高力山就放了酒杯,对支书说:“爷爷,你说,都是家里人,有什么想法,你告诉我。”
支书端起一杯酒,小嘬了一口,又放下了。
“力山啊,我心里有个事,今天借着酒盖脸,跟你们夫妻俩开个口。行就行,不行也没事,就当我没讲,行不行?”
果儿正端着菜上桌,见支书在说话,就接过了话口:“爷爷,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讲,没事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办。”
陈嘉民看着支书,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数。就在半个月前,他跟支书俩在村里走着。村里敞开的茅房,还有各家猪圈的粪水,有的溢出来,有的将村里的小路浸得黑臭难闻。虽然村子通往外面的路已经铺成了水泥路,但是家与家之间,村子里的内部路还是石子或是烂泥路。遇到了下雨天,依然要穿胶鞋,依然是一脚的泥水。
陈嘉民和支书想到了一起,得把村里的内部路修一修。
陈嘉民说:“支书,村里宽的地方,能走汽车的,修成水泥路。窄的地方,就用石头铺成石头路。我们村是千年古村,将来说不定成了旅游景点,这些石头铺的巷子,可能更加引导人咧!”
陈嘉民的提议刻在了支书的心里。建议的确是个好建议,但经费也却是个大难题。支书经历过为村里修水泥路的困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要为村里修内部路,他也让陈嘉民进行了仔细的盘算。算来算去,钱不够,他的心思又上身了。
高力山见支书还在犹豫,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爷爷,你说吧,行不行的,一句话的事,你说。”说完,一仰头,酒下了肚。
“诶,今天我就卖个老脸,就开个口了。”
支书放下了酒杯,说道:“力山,我看你平整果园,整出了不少石头,我盘了一下,不下二十吨。这些石头卖给人家,浇房子的地基,也能卖不少钱。但是今天,我老头子想跟你们夫妻开个口,能不能把这些石头送给村里。我和村长、嘉民商量过了,想把村里内部的路修一修,有了这些石头,能省不少的开销。诶,要不是村里没钱,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高力山一边听着支书的话,一边给他斟满了酒。在支书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其实他的内心已经有了主见。但是出于对果儿的尊重,他对支书说:“爷爷、村长还嘉民会计,今天你们都在这。这事啊,我知道了,是件好事。等喝了这顿酒,我跟果儿商量一下,给你们答复,好不?”
村长巫永胜怕高力山不同意,补了一句:“力山哪,这些石头,你可以按市场价卖给我们村里,不过,现在我们没钱,等有钱了,再给你,也行。让我们先用,趁着开春,把路先修起来。行不?”
高力山正要回答他的话,果儿端着一盆鱼汤进来了:“来,鱼头汤。一会儿,还有两个蔬菜,你们慢慢喝,不急。”
高力山看了看果儿,果儿也看了看高力山。
她放下了鱼汤,说道:“爷爷,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了。这些石头堆在那,也是碍事。村里用,就拿去吧。”
她对着高力山说道:“力山,我和杏儿,如果不是村里人帮着,可能都要出去要饭了。就凭这一点,这点石头算什么?力山,我作主,送给村里,好不?”
高力山笑着说:“你跟我商量啊?家里的事,你什么时候说了不算数的了?来,你倒杯酒,敬敬大家。没有村里的支持,我们的果园说不定,还是纸上谈兵呢!”
果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依次跟大家碰了杯,就仰头喝下了。由于喝得有点快,呛得直咳嗽。
他抹了一下嘴,笑着说:“不行,不行,太辣了。你们喝着,我去炒菜。”转身就走开了。
支书被夫妻两个人的爽气劲感动了。他说道:“诶,没想到你们小夫妻这么胎气,诶,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职。来,我们村里的几个,一起,敬一敬力山。”他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杯子。
“说实话,石头付钱倒是小事。这一车车地,把石头从山上推下来,码在那里,这功夫,不好算钱的。这是你们的心血啊。力山,感谢,感谢啊。我老头子在村里这么多年,很少说感谢的话,今天,谢谢啦!”
那天的晚饭吃到很晚。支书带着愉快的酒意要走。陈嘉民也喝高了,天黑不用骑车回镇上住了,就决定睡在村支部的值班室里。支书不肯回家,执意要送陈嘉民回村支部。高力山则把摇摇晃晃的村长送回了家。
进入有些零乱的村值班室,陈嘉民赶紧找水壶烧水。
支书说:“来,坐下,不烧水了。我有事跟你讲。”
陈嘉民把水壶插在了电上,就坐了下来。支书左口袋摸摸,右口袋摸摸,终于从裤袋里摸出了香烟。
香烟已经被压扁了,软软的,皱巴巴的。他用带着醉意的手指小心地捏着,转着,试图把已经扁平的烟圈重新捏圆了。他试了几次,似乎对成果不太满意,就往嘴里一塞。
陈嘉民已经准备好了火柴,呲的一声,给他点上了。
支书虽然有了酒意,但是却并没有醉。他的眉毛很浓,很长,有一根还长长地伸出来,弯着卷着,有十多厘米,高高地挂在眉头上。村里人说,这叫寿星眉,是长寿的象征。
支书说话了:“嘉民啊,你到村里,也小两年了吧?”
“嗯,过了年,就第三年开头了。”
“前几天,我到镇上去,跟书记说了,我想退下来。毕竟年岁不饶人啊。再说,人老了,思想也老化了,跟不上趟了,我想,还是让给年轻人吧。”
陈嘉民一听,先是一愣,随即问道:“支书,这好好的,你怎么有这个想法?你再干几年,没问题的。现在村里的事,越来越顺,大家都信你,服你,没人有意见的。”
“诶,孩子啊。讲是这么讲,但是,事不能这么办。现在生活是越来越好了,但是不代表我这个支书就能一直做下去。上次跟你出去看了看华西村、永联村,回来我几宿没睡踏实。我就在想,就凭我这老头,哪辈子能把白果村带上那么好的致富路。不能,我没这能耐。”
支书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灰弹进了一只沾满了焦油的茶叶筒里。
“我已经跟镇党委书记说了,我想退下来了,让年轻人接,让他们带着村里人继续干。我帮忙处理点村里的小事,维维稳,打打下手就行。”
“嗯,那,支书,接下来,是永胜叔接你的班,还是镇上另外安排人。反正不管谁来做这个支书,我保证认真配合,绝不掉链子。”陈嘉民向支书表态。
支书直起腰,拍了拍陈嘉民:“嘉民啊,你是丹阳城里人,有没有想过,在农村过一辈子啊?”
“没想过,没想过回丹阳。我挺喜欢东昌的,更喜欢我们白果村。什么城里人,乡下,只要有事做,哪里都好。没事做,活着无聊,哪里都不好。”陈嘉民说道。
“嗯,是这个道理。嘉民啊,如果让你来接我这个支书,你会不会嫌小。你从部队回来就是副科级干部了。将来还会高升。如果让你兼村支书,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啊?”
陈嘉民一听,立即站了起来。
“支书,这个怎么行?我才来了两年,资历、能力、人际关系都没法跟你比。也没法跟永胜叔比。让我做村支书,难服从。再说,我从来没想过接你的班,我只想着,好好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我哪有这个能力?”
一急,平时语言顺溜的陈嘉民有点语无伦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