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憧憬
高力山颠过来，倒过去，思忖了大半个晚上，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不能等。这个晚上，他和果儿一样，没能入眠。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来了。对未来的憧憬让他兴奋不已，只怪太阳升得太晚晚。
果儿觉得他这两天有点不正常。昨天是酒喝多了，醒不来；今天是一大早的，睡不着。果儿被高力山早起的声音吵醒了，也就跟着起来。
天还没有放亮，村东头的山冈上的天际，泛着橙红色的微云。启明星特别的亮，像一把电量充足的手电挂在天空。半天里，月亮半圆，半透明地悬在那里。进入冬天了，水泥场边的草叶上着顶着白霜，村子非常的安静。
听到了动静的阿黄也从高流云的床边上起来了，走出了屋，鼻子里吐出的热气，瞬间变成了白雾。它在水泥场上转了两圈，又往外跑了一段，找了一个有草又有树的地方大小便去了。高力山一手举着茶缸，一手拿着牙刷在用力的刷着，一嘴的白沫。
阿黄回头看了一眼高力山，发现他正对着它。然后，它转了个方向，当作没事一样，继续着它的方便。
果儿起床准备着早饭。昨天还没有吃完的圆子，她放进了锅里。见高力山洗漱停当，就问：“怎么，一个人在厨房，睡不着啊？”
“诶，昨天我想了一夜，天快亮才睡。现在还有点兴奋，干脆起来得了。”
果儿觉得高力山难得说自己兴奋，就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昨天上山灭火，发现财宝了？”
“真的，是发现财宝了，比财宝还值钱呢？”高力山顺着果儿的话往下接。
“说你喘，你还真来劲了。”果儿一边说，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汤圆，防止它结底。
“果儿，我想了一夜。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行不了。”果儿停下了勺子，认真地听着。
“今天我上冈上灭火，突然让想到了。我们这些土冈上没有树，尽是些杂草。如果我把这些土冈包下来，种果树，是不是也是致富的一条门路。”果儿一听，觉得思路不错，眼睛里也就有了光。
高力山从果儿的眼睛里看出了希望，便继续说：“我听巫青云讲，外面很多地方的特色水果，都是种在土坡或是山上的。我想，我们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有名的水果。如果我们能包一块土冈，种出点名堂来，是不是也是独一份？”
高力山说得兴奋，声音也就变高了。
果儿先是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但再往下想，就觉得困难重重。先是这些土冈能不能承包，再是这些小山上尽是石头，树还真难种。还有，主是最大的难题，钱。整理山坡，买果树苗，引水灌溉，毛一算，多少钱才能办得下来啊？果儿一想，心里一颤。太贵了。
果儿对高力山说：“力山，你的这个思路我挺赞成的，就是我们没有这个实力。这么大的工程，弄下来，没个十万八万，根本做不成。我看，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咱们胃口小，吃不了大象。”
听果儿这么一说，高力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心里一下子凉了大半截。的确，他光兴奋地畅想未来了，没有考虑到眼下的困难，自己的实力，步子确实有点大了。
果儿见高力山把话停下来了，就知道他心里难过了。刚刚点燃了一点希望的火星，被果儿迎头掐灭了。果儿也不想让高力山难过。她其实也想找一条发家致富的路。见高力山情绪开始低落，他就把话圆了回来。
“要不这样，你去找支书问问，这土冈能不能承包。如果能承包，我们再细细地算一算，包多大。钱多有钱多的包法，钱少有钱少的包法，总比坐在家里干等着强，是吧？”
高力山听果儿这么一说，心里的火苗一下子又腾地燃起来了。他接过果儿递过来的碗，大口吃着汤圆，一边吃，一边傻傻地笑着：“好吃，好吃。这荠菜就是鲜。”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天大亮了，杏儿也起来了。她逢着头发，与白天形象判若两人。她晃荡着出了房间，站在厨房门口就撒起了起床气：“你们夫妻两个，说话声音能不能低点。晚上是姐姐叨叨叨，叨叨叨；一大早是姐夫叨叨叨，叨叨叨。你们夫妻才一个晚上没睡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多的话，叨叨个没完了。”说完，又享受一般地伸了一个懒腰，一脸的半梦半醒。
果儿见杏儿起来了，就给他挤好了牙膏，兑好了温水，让她刷牙。转身又在盆里倒好热水，选了一条崭新的毛巾挂在盆边上。高力山看着果儿自然又娴熟的动作，心里想，还是把杏儿当个孩子呢！
高力山吃了早饭出去了，一两个小时都没回来。果儿知道杏儿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就提议把昨天剩下的荠菜包点饺子，好让杏儿尝尝新鲜。
杏儿也很高兴，主动要求打下手。
果儿看着杏儿，她的心里其实还没有放下昨天晚上的对话。她以为杏儿起床后，还会记仇，跟他吵，或是不理她。结果杏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有说有笑的。果儿看着杏儿，眼睛鼻子里发酸，想流泪。她感觉，杏儿真的长大了。
巫老太是包饺子的高手，她一边抱着高流云，一边指导着果儿和杏儿。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高力山回来了。果儿的饺子也包好了。见高力山进来了，她冲着就是一句：“有福之人不用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饺子刚裹好，你就来了。吃现成的命啊！”
“中午吃饺子？”高力山感到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哦哟，还是荠菜油渣的。杏儿，你真有口福，你不回来，我们连饺子皮都吃不到。”
果儿笑着说道：“哪里亏待过你了？就你这嘴会诉苦。天天吃现成的，也没见你主动烧过饭。”
话说着，果儿打开了煤气灶，煮起了饺子。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力山跟果儿讲述着今天上午跑下来的结果。栋梁支书很支持他的想法，只是怕他会后悔。这土冈上尽是些碎石头，整理起来太难了。几年前，也有外地人来，想租地种果树的，结果实地一看，就被吓跑了。
支书告诉高力山，这两天他就亲自到镇上去汇报，等一有准信儿，立刻告诉他。陈嘉民也在旁边帮着腔，说是可以帮着找挖掘机来整地，这样效率更高一些。只是费用可能会贵一点。
谈到费用，也就戳中了果儿的心事。这几年他们在青浦忙前忙后，也只攒下了五六万块钱。这一年来，连吃带用的，开销不小，也只剩下四万多点了。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看着村里人家，有的建了新楼房，有的买了小货车，他们也想着把这几万块钱用在刀刃上。现在想包村里的土冈，这点钱，是万万不够的。
杏儿其实早早地，在睡梦中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农村的房子隔音差，再加上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大，杏儿听了个半清不楚。现在在饭桌上听高力山这么一讲，就知道他们要钱干什么了。
“姐，我存折上还有五万块钱，先给你们用。我一个人，暂时不需要用钱。”杏儿说。
“不行，你的钱，要留着将来结婚呢。我还在想着，将来怎么给你办嫁妆呢。这个，绝对不行。”果儿果断地拒绝了。
“你先用着，又不是送给你们的，是借给你们的。等你们赚了钱了，再还给我。算利息，算利息总行了吧。”杏儿坚持着。
“不行，你的钱不能用。再说了，你一个在外面，遇事哪里不需要花钱，这不能要。”果儿还是坚持着。
巫老太听着他们的话，一边用筷子夹着饺子皮往高流云的嘴里塞。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我那枕头里，不是还有三万吗？先拿去。我老太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用不着这办后事的钱。”
巫老太的话一出，把大家都惊着了。杏儿朝着果儿做着鬼脸，像在问果儿：“这会儿，是不是醒了？”
巫老太也不看他们三个人，自顾自地一边说话，一边喂着高流云：“太太啊，将来有云云给我养老，用不着存钱。太太天天吃云云家的，喝云云家的。将来老了，还要让云云送着上山。太太有我们家的云云，要钱有什么用呢？”
巫老太像在跟高流云聊着天。孩子一口馅一口皮子地吃着饺子，高兴得手脚动个不停。桌上的三个人，已经被老太太的话语烘烤得热泪盈眶了。
就在这个时候，栋梁支书突然来了，他背着手，进了厨房。
“都在哪，我看厨房灯亮着，就过来了。正好都在，我就来坐坐。”支书一边说着，一边进来，往桌边走。
杏儿见支书进来了，赶紧起身让坐。支书见了，惊讶地说道：“哦哟，杏儿回来了？这一晃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吧？现在成了城里人了，难得回来，很难见到了。”
杏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爷爷。支书见巫老太在喂孩子，就叫道：“孃孃，喂孩子呐！怎么样，最近身体好吗？”
巫老太转过头来，看着他，一脸的茫然:“问我啊？好，好，都好，能吃能睡的，哪儿哪儿都好，没病没痛。年纪大了，身体好。不过，也不好，活得太长，害人。”
支书笑着说：”孃孃，几天不见，你连玩笑都会开了。”
巫老太没有接支书的话，又继续喂孩子了。显然，巫老太又犯糊涂了。
果儿告诉支书：“爷爷，你不要见气。太太老犯糊涂，只认得我跟小云云。刚才还好的，才几分钟，又糊涂了。我们也弄不清楚她什么醒，什么时候昏的。”
支书带来了镇上的好消息。说是土冈是属于村里的集体土地，镇上同意，村里可以作主出租。说着，支书从胸前的衣服里面，掏出了一张存折：“力山哪，这里有两万块钱，是我和你孃孃存的。我知道你缺钱，开这个荒冈要花不少钱呢。先拿着用。”
高力山站了起来，连忙将桌上的存折向支书面前推了推：“爷爷，我有钱，这个，不能要。真不能要。”
“力山，我这大晚上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呢。我这钱，算借你的。如果你不放心，就当我入个股，当作你果园的股份。等你挣下钱了，再还给我。不要分红，不要利息，把本还给我就行。”
高力山听了，觉得还是很为难。
果儿接过了话：“爷爷，我们的钱真的够了。钱多多包，钱少少包，我们办果园，不能用你的钱，这样我们晚辈心里过不去。”
支书见他们两个还在推辞，就停了一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高务山看着支书，像是有话想说，就等着。
“力山，果儿啊，我今天来，也不光是为了这点钱。我还有个事，想请你们帮忙。”支书吐了一口烟，看着高力山，等他的反应。
高力山立刻表态：“爷爷，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栋梁支书轻轻地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想给你推荐个人。就是村原来的会计，巫百顺。前两年，不是出了点事吗？会计莫得做了。后来到采石场记了几天账。现在采石场又关了。孩子考了个大专，在镇江读书，家里负担重。”
支书又想了想：“如果你的果园办成了，让他给你打个下手，记个账什么的？好不好？不过，我保证，他那贪小的毛病一定改了。一定改。如果记账不放心，给你挖挖树坑，看看林子也成。每个月开个生活费什么的，也让他有点进账。”支书说得恳切，高力山听得很是感动。
果儿没等高力山同意，就抢着表态了。但是，支书的钱，却死活没有收。支书出门时候，转了好几次身，想把钱放桌上，都被高力山拉了回去。惹得阿黄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它竭力地在判断，这两个男人是不是打起来了。
送走了支书，果儿和高力山又回到桌边。
杏儿看着她们：“好了吧，支书爷爷的钱你们不要，自己的钱又不够，死要脸，活受罪了吧。我的钱，你们拿去用。”说完，把自己的存折，啪，拍在了桌子上。
果儿还是说不要。
这下杏儿急了：“不要拉倒，你不就是嫌我的钱，来路不正，不干净吗？你们心里怎么想的，不如明说，不要藏在心里。既然嫌弃，我以后不回来就是了。”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果儿一把拉住了她。杏儿还是想走。果儿用力往外拽着身体。高力山一把将桌上的存折拿了过来：“杏儿，这钱，我们收。就当借你的。等有了收成，再慢慢还。行不？”
果儿也说话了：“你这臭脾气，跟谁学的。一句话不到，就跳。怎么人越大，脾气越臭了。”
“跟谁学的，跟你学的。”杏儿眼泪含在眼睛里，脸上却带着嗔怪的笑意了。
巫老太起身，抱起了高流云，“让他们姐妹俩继续吵吧，我们云云要回去睡觉啰。”说完，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往外走了。
屋里的三个互相看着，心里又是一阵疑惑。这老太太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着呢？
十来天后，杏儿要回苏州了。
果儿要送她，她坚决不肯。果儿知道，肯定是有人要来接她。
果儿把杏儿送到了白果树底下，杏儿就不让再送了，硬推着让果儿回去。果儿还想就那个开宝马的男人的事，再叮嘱几句，但话到了嘴边上，动了几下嘴唇，还是没能说出口。
看着杏儿慢慢走出了村口，果儿想到了娘，想到自己这几年对妹妹的亏欠。
果儿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回家的。她人虽然回来了，但心却跟着杏儿走了。他有一肚子的不放心，一肚子的担忧，却无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