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缓
专家们带着设备,在采石场进行着测量,对石头进行着采样。高力山做着向导,对专家们的提问,有问必答,显然是采石场的百事通。巫青云和高嘉民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做,就聊起了天。
陈嘉民问巫青云:“这采石场上发现上亿年的鱼化石,还有村里发现几百年木瓜的事,都是你写在报告里的吧?”
“是啊,当时只是觉得可能是一条不错的文化线索,说不定将来对旅游和文物保持有用,所以写在了给省里的报告里。没想到,他们这么重视,这么快就派专家来了。”巫青云说。
“那你的报告里,也不尽是说了大青山的坏话,还说了好话了?”陈嘉民试探着说。
“什么叫坏话。我这是实事求是。你这口气,怎么和我爷爷一样。好像我跟大青山,跟村里人有仇似的。我是想为大家做点好事。”巫青云说着,显得有些激动。
陈嘉民见他激动起来了,就转了个弯问道:“好吧,不逗你了。我问你,你吃过杮子吗?”
巫青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有些犹豫:“吃过,当然吃过,怎么了?”
“你知道杮子采下来,要焐上几天,软了才能吃,是吧?”陈嘉民追问。
“这个我懂,不然涩嘴的,麻。”巫青云看着他回答。
“是啊,有些东西,火候不到,味道就没那么好。其实事情也一样,火候不到,办起来就没那么顺。我想,你这报告,肯定没给你爷爷看过。”
“没有,我都没想过给他看。这调研报告,他们村干部也不一定看得懂。也没这个必要给他们看吧。”巫青云说道。
“也对,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村干部,文化水平本身就不高。说不定,还真看不懂你的调研报告。但是,青云啊,你不要忘了,他们是几十年来,在农村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们对农民的了解,对大青山、白果村的感情,肯定要比我们深。他们没有多少理论知识,但是,他们有很多书上没有的经验。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吧?”
陈嘉民看着巫青云,不说话,但也没反驳。
陈嘉民继续说道:“你想啊,假如你把调研报告,给你爷爷看了。他肯定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想法。你再进行修改,说不定,你给省里提出的建议就更接地气。不光陈述了实情,还能顾及采石场和工人们的现实感受,说不定,你的建议就更容易被采纳。退一万步讲,你把这事告诉了你爷爷,至少他心里有思想准备,觉得你对他尊敬,不至于这么被动,是吧?”
巫青云听着陈嘉民的话,还是没有接话。他在思考。
“其实你走的那天,后脚我就来你家了。我以为你在家呢,想跟你喝酒聊天的。没想到,你骑车跑了。那天我跟你爷爷聊了很久,他也知道污染问题严重是事实。他其实想要的,是你报告中的建议,如何安置失业的农民,如何对待未来的大山和土地。对了,你把对大青山鱼化石和木瓜的事进行勘测的建议,告诉你爷爷了吗?”
“没有,哪来得及啊?那天没说几句话,就呛起来了。我一气,就走了。”巫青云还是想辩解。
“是啊,其实你爷爷并不完全是为你写调研报告生气,也不是为有人到你家闹事生气,而是你没有把想法跟他沟通,没有尊重他,在生气。他是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跟他生分了,看不起他的,不理他了,心里难过呢!”
这下巫青云急了:“我哪有?我那天真的急了,在气头上。爷爷从小对我好,我怎么可能跟他真生气啊!要不,嘉民哥,你帮我说说,说说,好不?”
“我哪有这本事,我能说得动支书?算了吧。我看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你今天不回镇上,留下来,在家里吃顿晚饭的话,我倒可以考虑陪你和支书喝两杯。看能不能一笑泯恩仇吧。”
送走了专家,陈嘉民陪着巫青云回了家。还没进门,巫青云就卖起了嗲:“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晚上烧什么好吃的?”
支书媳妇从屋里出来,发现孙子回来了,高兴得连忙回答:“有,有有有,想吃什么都有。”说着就进了厨房。
随即,她又走了出来,进了堂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死老头子,现在还不回来。孙子回来了,得在街上带点荤菜回来。”
支书媳妇进了堂屋,用刚装不久的电话打到了镇上。
那天晚上,支书、村长、陈嘉民、巫青云、高力山还有巫青云的爸爸,六个男人坐在一起,喝了三斤的容酒。家里的两个女人不肯上桌,在厨房里忙着烧菜,传菜。一个奶奶,一个妈妈,见到爷爷和孙子又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陈嘉民借着酒劲,对巫青云说:“青云,来,敬你爷爷一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跟爷爷赌气,都不能不回家,来,举杯。”
巫青云借着酒盖脸,也不回嘴,也不强辩了。他站了起来,对支书说:“爷爷,来,我敬你。是我脾气不好,以后不会了。”
支书没想到,年轻人火气来得快,道歉也来得快,全然不像他年轻的时候,就是错了,也是嘴死硬,死犟。这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坐下喝,坐下喝。做爷爷的哪有跟孙子见气的。不会的。回来就好。来,们大家来干一杯,一起,来,一起。”
那天大家兴致都很高,支书媳妇做的红烧肉和鱼头豆腐得到了大家的高度赞赏,也被吃得精光。
阿黄见天晚了,高力山还没回来,有些不放心。它循着声音,来到了支书家。见一桌子人在吃饭,它就钻到了桌子底下,找点男人们吃剩下的肉骨鸡骨。
支书媳妇见阿黄来了,就用肉汤泡了饭,放在一个搪瓷盆里,招呼它吃。阿黄或是受宠若惊,或是小心翼翼,它望着高力山,不敢下嘴。高力山酒也有点多,身体有点不由自主,他歪着身体,手一挥:“吃!”阿黄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散席后,支书媳妇给六个男人,每人泡了一杯茶。支书说,要去撒个尿,结果就一直没回来。当大家想起他的时候,呼噜声已经从房间里传出来了,震得茶杯里的水都起了微微的涟漪。
巫青云送陈嘉民回走走。阿黄冲在高力山的前面带着路,心满意足且愉快地摇着尾巴。它走走停停,不时地回头看看,等着像它尾巴一样摇摆的高力山,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白果村热闹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果儿已经煮好了白粥。巫老太抱着高流云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哄一句,再喂一口。
果儿见高力山还没起来。昨天他的确兴奋了,喝高了,回来连脚都没洗,倒头就睡下了。男人一喝多,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睡得沉,像死猪一样。一夜下来,连个身都没有翻。果儿想,可能臭男人就指酒后不洗的男人吧。
她走到巫老太旁边,笑着跟他聊天,也不管老太太是清醒还是糊涂。
“太太,明年小云云就要上幼儿园了。诶,现在幼儿园都远,都要到镇上去,村里的幼儿园停办了。这么远,天天接送,孩子大人都受罪呢。”
巫老太听了果儿话,想都没想,就说:“你和高力山,得有一个人专门接送。现在只有一个孩子,金贵着呢,这事你们可不能马虎。”
果儿发现,这时说话的巫老太好像是清醒的,就赶紧着跟她说正事。
“太太,孃孃走的时候,留了三万多块钱给你。我帮你存起来了,存折缝在你的枕头里面。你要记得,经常摸摸啊!”
巫老太听说钱的事,就自然想到钱的来路,也就想到儿子巫永福的死和媳妇的出走。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果儿断定,这个时候的老太太真的是清醒的。她要趁着老太太清醒,把钱的事情跟他讲清楚。因为这是老人家最后的棺材本,也是最后的权利和保障。
自从巫永福媳妇离家出走之后,果儿就把巫老太接回了自己家,暂时安置在杏儿的房间里。他们负责老人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老人也帮着他们带带孩子,日子过成了一家人。
果儿见巫老太情绪转阴了,就想着转换个话题。
“太太,你有没有听说啊,镇里正准备安排校车,一个村一个村地接孩子们去读读呢。也不知道我们家云云能不能赶得上。”
巫老太问:“什么是校车?”
“就是每天接孩子上学放学的汽车。公家出钱雇的,不用我们老百姓花钱。”果儿告诉她。
“那敢情好。经过我们村不?”巫老太听了很高兴。
“如果有车的话,我到村口接送孩子。现在啊,我是一天也离不开我们家云云啰。明年了幼儿园,我会觉得闷的。”一边说着,她又给高流云的嘴里子塞了一勺粥。
“我们家云云,你说是不是啊?你上了幼儿园,想不想老太太啊?”
高流云嘴里塞着粥,看着巫老太,脸上笑开了花。粥汤顺着嘴角往下流。巫老太用自己的手帕给她轻轻地擦了擦。
高力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出了房间,对果儿说:“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睡过头了。”
果儿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现在越来越没有自控力了,有酒就拼命喝,不洗脸,不洗脚的,臭死了。去,刷牙去。”
借着高力山洗脸刷牙的工夫,果儿问:“你还记得自己昨天怎么回来不?”
高力山一紧张:“怎么回来的?”
“阿黄背回来的。”果儿没好气地说。
高力山一听,知道是气话,就冲着她笑了笑,算是讨饶。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昨天在酒席上,高力山听着巫青云和陈嘉民的对话,什么环境保护,生态治理,地质勘探,还有发展乡村经济。他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新名词的含义,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这两个人的厉害了。他也预感到,农村将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今天趁着巫青云还没走,他想找他们两个讨教讨教,怎么不离开白果村,也能发家致富。
高力山要往外走,果儿问他:“酒才醒,又要干什么去?”
高力山把自己的想法跟果儿一说,她马上就同意了。他骑着自行车出门了,果儿又追上来问:“中午回来吃饭不?”
“我不饿,你们不要等我了。有,就给我留一口。”说完,一个响铃就走了。
阿黄白天要守着高流云,一步也不会离开。当它看到高力山离开的时候,只是用眼睛看着,喉咙里哼哼了两声,脚在地上轻轻跳了两下,最终没有跟他跑。在阿黄的心里,小云云比高力山更重要。
巫老太见高力山走了,没有搭话,继续喂着高流云。果儿试着问她:“太太,刚才这个人,你认识吧?”
巫老太想了想,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想不起来,不认得。”
果儿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又糊涂了。”就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