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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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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栋梁支书正在家里准备着祭祖的中饭,村里已经有人家早早地烧起了纸钱。爆冷的天气,屋外除了烧锞子的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走动。这几天温度着实有点低,人一出屋子,皮肤就会收缩起来,头脑冻得清醒,但身子会不自觉地抖起来。

    栋梁支书正在厨房里忙着,感觉门口好像来了人,而且不止一个,有些吵闹,他就走出了厨房。身上围着媳妇给他围的花围裙,十分的扎眼。

    刚一出屋,场上领队的就喊起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就是他,他是村支书,背后的主谋就是他。”

    支书完全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面对十几个人的场面,这么多年来,他经历的也不是一两次,也根本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喂,你们哪里的?大过年的,指指戳戳的,有话不会好好讲啊。”支书首先开了口。他一低头,发现自己没解围裙。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们这架势,是不想好好过年,专门来找人闹事的啊?”

    他指着一个似乎有些面熟的人:“你是夏家村的吧?跑到我们村来,想干什么?准备过年打个群架,还是要把我这老头子拆了啊?”

    大家见支书很是沉稳,人多的阵势似乎镇不住他。带头的也不客气,见门口有一张旧凳子,他就顺手搬了过来,靠在墙边坐了下来。

    支书见来人坐下了,知道有话要说。他也进屋搬了把直背的椅子,面对面也坐了下来。从高度上看,支书的椅子明显比凳子高了一大截。

    “你是老支书,你是村干部,你要讲个公心,讲个道理。我们也不瞒你,我是夏家村的,这里还有徐家边的、石坑村的,我们今天来,说是想讨个说法。”带头的开了口。

    “你们白果村,又是租地,又是开农庄,你们日子好过了,也要顾着点邻村。我们平时就靠着在大青山里的水泥厂和采石场挣点钱。你们村不也有人在那里上班吗?”带头的看着支书,理直气壮地讲着。

    “这倒好,你家孙子出息了,做了国家干部,就不管别人家的死活了。好的不学,学人家背地里写报告,告刁状。现在好了,几个厂都关了,你让我们到哪里去挣钱。老支书,我也不怕你报警,我们不会动你家里人,我们只想讨碗饭吃。你做你的饭,你烧你的经,你们吃饱了,不要忘了给我们十几人,每人盛一碗饭。”

    支书这下总算是有点明白了,这一群邻村的壮汉们,是因为巫青云在背后写了告状信,厂子被关了,丢了工作,才在大年三十来讨说法的。不过,栋梁支书也不糊涂,他仔细一想,这事如果真是青云做的,也不可能让这些工人知道啊?支书的脑筋稍稍转了转,他的心里就有了数。这些工人,八成是厂子的老板找来出气的。

    一手难敌众拳,支书知道,这事是冲着他家来的。面对这一群人,不能用强,只能一点点地化解,先把这些人哄回去再说。

    “我听明白了,你们是为这事来的。你们说的话,我第一次听说,得核实一才好说,对吧。常言说得好,听话要两面听,我只听了你们的一面之词,就能肯定这状是我孙子告的?再说了,我孙子是国家干部,他要告状,用得着偷偷摸摸地吗?他天天跟领导们在一起,当面说不就完了吗?那干部们说事,叫告状吗?叫商量事情,作出决定。你们什么也不懂,天天咋咋呼呼的,连线头都没理得清,就想织毛布,搞清楚状况了吗?”

    带头的被支书这么一说,一时答不上话来。

    “大青山这么大的几个厂子,开了少说也有头二十年了吧?说关就关了。没有问题,国家真能舍得下手,你们厂子的老板能服这个软?咽得下这口气?我啊,知道大过年的,你们家家都有事,也不想出来闹。但今天一来了,我们就坐下来,把脑筋动一动,把理顺一顺。不要没头苍蝇一样跟在后面起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指着刚才那个认识的人:“你,家里也在忙着祭祖吧?春联还没有贴吧?你们这一大帮人到我家里来闹,能闹出钱来吗?能闹出工作来?一时半会儿,能讲得清楚这事?你们这不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支书看着来的一群人,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表情已经有了变化,不像刚来时那样群情激愤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了松动,有个别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说的事,我知道了。我是白果村的支书,又是巫青云他爷爷,我年里头好好问问我家青云,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冤枉了你们,陷害了你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支书话像一剂活血的汤药,让这一群男人明显软了下来了,暖和了起来,意志也变得动摇了起来。但是带头的不发话,谁也不敢说撤。

    支书站了起来,摸摸口袋,烟还在。他先是给带头的发了一根,然后抽出一小撮,一根根地朝人群里扔了过去。有人接过烟,脸上笑得很尴尬,只是不说话。

    “好的,该说的话,也有说了。我先把家里的祖给祭了。你们不会跟死人抢时间吧?你们要不,先等等,好不。”说完,支书又进了厨房。

    带头的见支书走了,觉得很没趣,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大老爷们,一个个杵在那儿,也没个主意。他们都是村里人,也都是庄稼汉,平时凭的是劳力吃饱,也不会那些脑子弯弯绕,更不会胡搅蛮缠。

    看着支书将祭祖的菜一碗碗地往堂屋的桌上端,转身又拎来了火盆,准备点纸。人群中有人轻轻地对带头的说:“哥,有戏没戏啊?没戏就先回去吧。这么冷的天,人都冻透了。要不等想好了,下次再来?”

    “我家里还有等着祭祖呢?说好了两个小时就回去的,这都快过了中午饭的点了。”

    “他们家在这里,一时也跑不了。等过了年再说吧。这大过年的,闹了被人家骂。等等再说吧。”

    “哥,要不我们先走了,你留下,跟他慢慢谈。反正我们也不懂里面的情况,你说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眼看着身后的队伍就要瓦解了,带头的人也觉得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人既然来了,就不能丢份。他站了起来,冲着厨房里喊:“支书,你出来,你先出来一下。”

    支书正从灶膛里拎出一个垫屁股的小棉垫,准备拎到堂屋去磕头用。见有人喊他,就出了厨房。

    “支书,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刚才你讲了,你把事情了解后,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相信你是村干部,说话算话。大过年的,我们也不想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今天,我们先走。但这事,还没了,过了年,我们还会再来的。”

    支书知道他们要走了,就放了小棉垫,给这一群人送行。

    村里人看到支书家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觉得好很奇,也觉得很突然。有人忍着寒冷,远远地往这里瞧着。

    “栋梁支书家的孙子有出息了,真的跟过去不一样了,正月还没到,就有这么多人上门拜年了。”

    “什么呀,没听到一个个的气呼呼的样子,是来闹事的,还拜年呢。能平安过个年就不错了。”

    “啊?巫青云是做什么官的,怎么才这么点时间,就得罪人啦?怎么不向他爷爷好好学学,做干部要有道行的。”

    白果树下的议论在寒风中交互着,也随着寒风消逝着。

    新的一年在鞭炮声中,又来到了人间。

    忍到正月初五,敬过了财神,栋梁支书决定跟孙子好好的谈一谈,了解了解大青山里厂子关停的情况。

    这天一早,他见巫青云已经在整理书本衣物,准备上班了,就走进了他的房间。

    巫青云见爷爷进来了,就停下了手里动作。支书问:“青云哪,不是初七才上班吗?这么早就收拾行李啊?”

    “爷爷,我想提前一天去,做一些准备。再说了,这过年都是你们在忙,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也没什么事,太无聊了,还是上班好。”巫青云答道。

    “青云,我想问问,你知道大青山里,水泥厂和采石场的事不?听说被政府关掉了。现在附近有近百号人,没班上了,挣不到钱了。”支书试着问。

    巫青云坐在了床沿上,从他的表现上来看,他还不知道有人追到家里来闹事的事情。见爷爷问他,他说起了原委。

    “爷爷,大青山里的这几个厂,一直被人告着,在法院打着官司。电视报纸上报导了很多回。我考上了选调生,回乡锻炼的时候,省里各个部门都拟了调研的题目,让我们选择,让我们在下乡挂职锻炼的时候,深入了解,还要形成报告,向领导汇报。我一看,有大青山污染的调研课题,就领了下来。”

    支书听着巫青云的解释,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事和他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我们一组三个选调生,这半年来,我们去大青山里不下二十次,取样,拍照,对大青山的生态和资源进行了全面的评估。我们还到村里几家养鱼户的鱼塘里采集水样和土样,运到省里化验。对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社会危害进行了综合评估……”

    支书对孙子嘴里吐出的一些名词洋句,他听不懂。但是他越听越觉得,这事可能就是这三个选调生干的。他打断了巫青云的话,直接就问:“那你们向上送了报告没有?报告怎么写的?”

    “那还能怎么写,实事求是呗。大青山被祸害成那样子,水和土壤的污染指标高得吓人。我们最后的结论是,立即关停,实施整改,全面修复。”

    巫青云越说越慷慨,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有成就感。

    支书没能忍住,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

    巫青云以为爷爷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对污染的几家厂子发火呢,没想到支书是冲着他。

    “你才吃了几天的干饭?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复杂?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事情的全部吗?你小小年纪,你懂个屁啊,闯了大祸了。”

    巫青云对爷爷这样的反应感到意外。但是,他认为自己的调研报告是严谨的,科学的,经得起推敲的。关键是,省领导看到了调研报告,还作了专门的指示,还责成相关部门进行了调查取证,几个厂很快就关停了。这说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正确的事,有什么祸好闯的?

    支书火气腾腾地往上冒着,他站了起来:“青云啊,你年纪还小,什么事都要多问,多想,不能凭着你在大学里学的那点东西,轻易地下结论。你这事办得,会被村里人骂,会连累你父母的。”

    巫青云感到爷爷的话更不能接受了,自己做的事,跟父母有什么有关系?爷爷这明显是危言耸听。

    他见爷爷这么生气,感觉到可能是爷爷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怕事了。更重要的是,爷爷长期在农村生活,可能与这些厂子或是工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都会影响到爷爷的判断和决断。

    巫青云不敢跟爷爷回嘴,但是又不服气,只是嘴里轻声地嘀咕着:“我又没错,连累什么。你们要怕,我离开家,现在就住到镇上去好了。”

    说着,他又开始整理行李。不一会儿,骑着自行车独自走了,跟家里谁都没打招呼。

    支书媳妇一直在门外听着他们爷孙俩的对话,紧张得不敢插嘴。这么多年来,支书每次与人谈事情,她都知趣地走开,不参与,不多话,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对支书工作的支持。

    今天她听到支书在房间里训孙子,她有些紧张。孙子长这么大,支书从来没有高声对他说过话,更别说训斥了。今天支书这样做,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想到了大年三十那群闹事的人。

    当她看到孙子骑着自行车独自离开的时候,又开始心疼了。孙子一年才在家住几天,年还没过完,怎么就闹着离开了呢?

    她见支书从屋里出来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就你话多,老了老了,脾气还渐长。好了,把孙子气走了,你开心了?你能耐了?一会儿儿子媳妇回来了,看你怎么说?大过年的,跟孙子吵架,看你是越老越变势了,越老越作死了。”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做人要胎气,你看你那宝贝孙子做的什么好事。”说完,点了一根烟,独自坐在门口,不搭理自己的老太婆了。任她怎么埋怨,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初五这天,没有太阳,财神爷是架着寒气,腾着阴云来上班的。支书靠在墙上,叼在嘴里的烟没有用手扶,烟灰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往下弯着,悬而未断。吐出的烟气,一出了嘴,就被这冷风扯得四散开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比天上的云还阴沉,还要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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