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弃娘
一个晚上热热闹闹的磕头,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散。看热闹的人,过了十二点,也支撑不住,陆陆续续也都散了。
第二天,是巫永福出殡的日子。
果儿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准确地讲,只是打了一个小盹,就又早早地起来帮忙了。她这几天和杏儿一起,一方面要跪迎亲戚朋友,另一方面,她一直关心着巫老太和巫永福的媳妇。自从巫永福被拉回来后,他媳妇就躺在床上,没能起来过。祸从天降的打击和极度的悲伤,让她几近虚脱,情绪游走在生无可恋的边缘。
果儿和杏儿分了工,她负责巫老太,杏儿负责巫永福的媳妇,盯着她们,必须吃完一日三餐,还得不时地给他们端点水喝喝。
这几天,杏儿人虽然回来了,但是神却还在外头。她对农村办丧事的风俗似乎是一窍不通。果儿叫她干啥,她就干啥。不让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就跪在棺材旁边,或是坐在小凳子上,往火盆里添纸钱。有时候,还跟几个不大的孩子玩得挺欢。
虽然她已经毕业两年多了,工作也有段时间了,但在果儿的眼里,依旧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什么事都指望不上她。从回来的几天来看,的确了还是个孩子,时不时的还抽出时间来玩一会儿。
巫老太又醒来了,果儿扶着她走出了屋子。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她的精神头似乎比昨天要好些。只是见到屋外有那么多人,她又犯起了糊涂。
“果儿,这么多人,在忙什么呢?闹哄哄的,我的个头啊,听不得这咣咣咣的声音。”
果儿一听,完了,老太太这是又犯糊涂了。
巫老太见屋里屋外,谁也不认识,就跟着果儿来到厨房,吃了早饭。果儿试探着问:“太太,永福叔,你还记得吧?”
“永福,永福不是在上学吗?怎么了,今天他没去啊?又逃出去玩了?我就说,这小侯不是个读书的料,这书读得,有一天没一天的,我都没脸见他们老师了。”
果儿见巫老太说到二儿子,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了,她感觉这次是又彻底糊涂了。
旁边帮忙的人听着巫老太的话,心里也有犯着嘀咕。见果儿和巫老太走出了厨房,才敢悄悄地议论起来。
“这老太太,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跟他说话可得要小心,弄不好说错了,又刺激了她,把她急坏了。”
“诶,我觉得她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然,中午巫永福拖出去火化,她不得跳死啊。人啊,彻底不知道了,也算是老天有眼,让他少遭一番罪。诶,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也不知道,她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这一会清醒,一会儿糊涂的,以后不得有人照顾啊?我看啊,他们家老大够呛,指望不了了。他那媳妇,两天下来,就要把老太婆赶出去了。是信你试试看,久病床前无孝子的。”
“那怎么办,让老太婆跟永福媳妇过啊?两个寡妇生活在一起?再说了,永福死了,不能让人家为他守望一辈子寡吧?我看,永福的媳妇也未必能保得住。”
“世事无常啊。听说老太太还想着抱孙子呢,哪能想得到,喜事没来,祸事先来了。诶,人啊,一口气的事。”
帮忙人的议论声音很小,传不出这厨房,但是似乎把他们自己议论得心情更沉重了。
果儿搬了张椅子,让巫老太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她眼睛半天半闭着,打着盹儿。样子看上去,像睡了,又像没睡着,像一只半醒半梦的老猫卧在那里。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看着她落寞的样子,一脸的怜惜,却不敢去打扰她。
巫永福的冰棺准备出门火化的时候,他媳妇死死地拉着棺材的一角,整个身体瘫在了地上,不让人抬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哭得像把心肺都要吐出来。在场的也眼泪汪汪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果儿走过去,用力地掰开她的手,跟她讲:“孃孃,你放手,不能误了火化的时辰。孃孃,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让永福叔走吧。”
巫老太见有人在门口闹得凶,就问杏儿:“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谁死了?”
杏儿不敢说巫永福的名字,怕把老太太再惊醒了,就含糊地告诉她:“家里人哭得厉害,不让出门火化呢。”
巫老太自言自语道:“诶,可惜了,这怎么就死了呢?可惜了。诶,这是谁家的,哭得这么厉害,诶,可惜了。”说完,又眯着眼睛晒她的太阳了。
话语中,似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在看一场别人家的丧事。
过了巫永福的头七,巫永强的媳妇与孩子都回去了,单单留下了他自己,处理着善后。
受了刺激的巫老太几天糊涂,又几天清醒的,也没什么规律。大家和她说话,也都很小心。大家都为丧事忙碌着,也没有人提起巫老太接下来怎么办。果儿作为外人,看在眼里,其实也很着急。她回到家,跟高力山商量。
“力山,我心里一直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哟,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平时家里不都是你作主吗?怎么突然想跟我商量了,这民主得有点吓人啊。”高力山说着,冲着她笑。
“不要贫嘴,跟你说正事呢!你发现没有,永强他们一家,老婆回去了,只留下了他自己。直到现在,他们家里也没有讲老太太接下来谁养。太太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的,我猜啊,他肯定是想把老太太留在老家,跟永福叔家里的一起过。”
“你是说这事啊?这你还看不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次要不是永福叔死了,我打了两三个电话催,他们未必会回来呢!想让他们把老太太接出去养,我看啊,难!诶,都是作儿女的,孝顺跟不孝顺差得远了。”
“话呢,也不能这样讲。他们一家都有工作,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我想,明天啊,跟巫永强说一说,太太将来到底谁来养。不对,请栋梁支书跟他最好,我们是晚辈,说了没用的。”
“果儿,我们打赌,说和不说,结果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你说,什么结果?”
“支书啊,我们一家在外地,老太太过去肯定不习惯,土水也不服。再说了,我们都还要上班,平时家里也没个人照顾她。要不这样,我们每个月贴点钱,请弟妹照顾照顾,行不行?”高力山装着巫永强的样子,说得情真意切,把果儿惹得咯咯地笑。
“不至于吧,他们把巫太太扔在家里就不管了?会这么没良心?再说了,太太那么大年纪,还能活几年,他真的狠得下心,把她一个丢在老家?”
“还不至于吧?不相信,你等着看。我输了,给你洗一个星期的脚。你也不看看,什么叫良心,站在你面前的,才叫良心。”高力山挺着胸,表扬着自己,“要是真有良心,就不会几年都不回来看一眼了。”
“你少来,还输了才洗脚。我告诉你,就是你赢了,我也奖励你给我洗一个星期的脚。你以为洗脚是惩罚哪,那是奖励,是福利,去,打水去,本宫要泡脚。”
高力山一弯腰,捡起了盆:“喳!”
高力山见果儿泡得很舒服的样子,自己也脱了鞋,把脚伸出进来。见高力山也将脚伸进盆里来了,果儿把脚赶紧拎了起来:“去去去,你有脚气,我不泡了,走开。”
高力山用力一按果儿的膝盖,又把她的脚按回了盆里,然后用自己的脚包着果儿的脚,紧紧的按在了水里。
果儿笑了,不再嫌弃,也不再反抗了。暖暖的水温从脚底慢慢地涌上来,渐渐地传遍了全身。
果儿一边泡着脚,一边拉着闲篇。
“你说,杏儿她在苏州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看她穿的那衣服,还有鞋子,可不便宜呢。现在给人做头发,能挣那么多?早知道这样,我也去学个美发什么的了。免得现在在家里天天种地,手都开裂了。”
“你就想得美吧。杏儿有这方面的天赋,你有吗?我觉得,你有种草莓的天赋,哪天封你个草莓西施,你就出名了。”
“就你小看我。要不是妈走得早,我也可以学点什么手艺的。说不定,还能自学个大学什么的。那样,我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好,好,好,你是大学生,好吧。请问大学生,你脚泡好了吗?大学生自己会擦脚吧?自己擦吧。”说完,高力山装出要把毛巾丢给她的样子。
果儿机敏,把脚一拎,带着水伸到了他面前:“能擦到大学生的脚,是你的福气。来,擦干净点。要珍惜和大学生共同洗脚的机会。”
高力山一边擦着脚一边笑:“小样儿,还大学生呢,大学生不也五个脚趾头吗?有什么了不起。来,我来看看,是不是还有哪个聪明的脚趾头藏在哪里,我没发现的。”
“咦?好像不情愿啊?我还没嫌弃你有脚气呢?不好好擦,下次不再允许你与本宫同洗。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果儿在洗脚的时候还想着杏儿,其实杏儿在办完巫永福丧事的第二天就已经走了。
果儿只知道她在苏州找到了一份工作,说是在一个很高档的美发店里当美发师,每天都要从中午要忙到半夜,生意好,收入也就好,平时没时间跟家里联系。
果儿想再问得细点,杏儿就不愿多讲了。说是反正果儿对苏州也不熟,讲了也不懂。杏儿只是给果儿留了一个bb机的号码和一个座机的电话,说,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给她。其它的,果儿就再也打听不出来了。
过了二七,巫永强想着要回去了。
临走之前,他主动找到了果儿和高力山,说了很多客气和感谢的话。从话语中,果儿感觉到了,栋梁支书找他谈过了,但似乎没什么用。看来他是不可能把巫老太接过去养老的。
巫永强对果儿和高力山给予的帮助说了一遍又一遍感谢的话,同时,也希望果儿能够一如既往地照顾巫老太,他们全家都会念着这份情的。
他告诉果儿,每个月他会寄四百块钱回来,作为老太太的生活费。至于老太太的日常起居生活,还得由巫永福的媳妇来照顾。
高力山知道最终肯定是这个结果,所以没有说什么。果儿送走了巫永强,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么有出息,这么有钱,把一个痴呆的老娘丢在家里,这算怎么回事,养儿子有什么用?”果儿心里想着,跟自己生着闷气。
高力山走了过来,弯下腰,仰着脸,想看看果儿低着头的表情:“早就跟你讲了,你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你应该早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高力山轻轻地触了触果儿的胳膊:“好了,好了,不要难过了。他不养,大不好,我们养。”
果儿一听,抬起了头,说:“你说什么?”
“他们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吧。他不养,我们养。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还装!”高力山看着她的眼睛。
果儿脸上泛起了笑容:“你坏死了。那青浦怎么办?”
“我早想好了,把妈跟孩子接过来。让我弟弟他们独立生活。他们夫妻俩也该独自闯闯了。如果妈不愿意过来,我们就做候鸟,一年回去几次呗。反正现在高速通了,一个上午就到了,也近。”高力山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
果儿心里涌动着感动的波澜,他忍着让自己不流泪。这段时间眼泪流得太多了。
高力山每一次做出让他暖心的决定,都让他有一种被宠上天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只是一个朴素的农民,但是对果儿来说,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棉袄,能知冷知暖,让她感受到捧在手心般的呵护,让她曾经受过伤害的内心,依然能够保留着对生活不灭的火种,充溢着希望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