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算命
春去秋来,日子安稳,就过得飞快。
巫老太在白果农庄前面充当百岁老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人来人往,却不让她放开了说话,让她憋得相当难受。她从地门楼底下,眼望着白果树下通往东昌街的路,发着呆,身边时有人来人往,笑语欢声,但她的心里却泛着一阵阵的不愉快。
陡然间,她想到了果儿和杏儿姐妹俩。这一晃,果儿离开白果村已经四年了。虽然中途也回来过几次,但是因为生了孩子,来去不方便,已经有近两年没回来过了。
杏儿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回来过。说是已经在苏州找到了工作逢年过节,只是电话里跟巫老太提过几句话工作上的事,就匆匆忙忙地挂断了。
白果农庄前的老人们像上班一样,半天一轮,上午一拨,下午一午。因为家家都有活儿,所以一般老人们也只肯装半天,剩下的半天,还要照顾家里,忙忙家务。不然,儿子媳妇会说,这死老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家务也不做了,孩子也不带了,家里不得安稳,名声也不好听。
这一中午,巫老太值班到点了,拄着拐杖往回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一声“叮,叮”的声音。她转身一看,一个孩子正用竹杆牵着算命先生跟在她的后面。
巫老太定了定神,这个算命的先生没有戴墨镜,两眼翻着白,还真是个瞎子,不是装的。
算命先生一只手拿着根竹棍,在地上敲打着探路;另一只手牵着竹杆,手指上还挂着个一个小铃铛。这悦耳的铃声就是从这个点儿大的铃铛里传出来的。铃铛虽小,但声音清脆,传得很远,也很有穿透力,能响到人的心里。
巫老太来了好奇心,问道:“仙人啊,算命多少钱啊?”
算命先生见有人问价,知道生意就要上门了,就很熟练地回应:“一个五十,两个八十,三个一百。”
“哦哟,现在算命都搞批发了啊?”
巫老太这几天坐在白果农庄门楼下晒太阳,挣了点钱。关键是,她现在身上正好有一张一百的票子,就想着给果儿、杏儿和儿子一起算一算,尤其是要问一问,她什么时候能有个孙子。
“那就算三个吧。话说在前头啊,算得准,一分不少;算不准一分不给啊。”巫老太给算命先生打起了预防针。
算命先生走南闯北,什么世面,什么人色没见过,怎么可能被巫老太的一句话吓着了。再说了,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揽这瓷器活。他十分自信地答道:“算不准,一分不要,你啊,另外再把我这把二胡折了。”
巫老太见算命先生这样自信,反倒安心了起来。她太想知道儿子媳妇什么时候能给他生个孙子了。她也想知道果儿和杏儿,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还真的有点想她们了。
算命先生在巫老太家的门口坐定了,太阳暖暖地晒着,正适聊天或是打盹儿。他打开水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老人家,你是想问风水、财运还是前程、姻缘?”
“我老太婆,大半截入土的人了,还问什么财运前程啊。我是替家里人算的。你有什么说什么,好的坏的,都讲讲就成。”
巫老太先是给算命先生报了果儿的属相和时辰。算命先生手指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几分钟后,他说话了
“这位老人家,我拉二胡唱给你听,你听清楚了。”
句容这一带的算命先生,表达方式有多种。这种拉着二胡即兴唱给主家听的却不多见。算命先生的二胡一拉,就引来了路过的村里人,还有几个孩子,围着看起了热闹。
巫老太也搬来了一张凳子,坐在了算命先生的旁边,仔细地听了起来。
二胡响起来了,算命先生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二胡一拉就响声声,主家贵人听分明。生辰八字长得巧,今天算的是女人。年纪小小失娘亲,有爹没娘招人疼。懂事早,能吃苦,一人撑起个小家庭。里里外外一把手,供养弟妹是能人。嫁个男人路途远,不是本地是外乡人。在家是个顶梁柱,婆家是个好媳妇。没病没痛身体好,结结实实劳碌命。”
巫老太只是给了他属相和生辰,并没有告诉她果儿的其它任何信息,听着算命先生这么一说,好像还有几分像,就追问:“那她命里有几个孩子?”
“命里有儿也有女,儿女双全多福气。现在只能生一个,得儿得女看时运。要想多生也可以,妇女主任她不肯。”
巫老太听了,心里想笑:“这不是说的屁话吗?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当然只能生一个了。还说什么妇女主任不肯,就是肯,你也经得起罚款啊。”想着想着,老太太笑容泛到了脸上,脸上随之皱起了皮。
“那你再算算这个。”巫老太又将杏儿的生辰告诉了算命先生。
片刻之后,二胡又拉起来了。
“二胡一拉你听分明,这个还是女儿身。生得娇小脾气大,一心想往外面奔。小时贪玩不读书,却有一颗玲珑心。生活不顺到处漂,遇人不淑让人疼。”
巫老太一听,开始为杏儿担心起来:“那,这孩子将来能嫁给什么人?还能回来吗?”
“姑娘长得够精神,天上仙女下凡尘。心灵手巧能做事,将来是个手艺人。心高气傲要求多,高不成,低不就,婚姻大事拖得久。姐妹属相犯了冲,吵吵闹闹十几春。飞得再高也还巢,不嫁老板就嫁军人。”
巫老太听着,更加为杏儿担心了。不过,他听说杏儿将来是个手艺人,这倒是挺像的。杏儿还在学校的时候,不就获得过比赛一等奖吗?她继续听着。
“刚才算的两个人,不是姐妹也沾着亲。生来命里有苦水,一杯一杯自己吞。苦尽甘来路开阔,关键时候遇贵人。老太你的心肠好,菩萨转世会疼人。做了善事有福报,你还能再活一百年。”
巫老太听着算命先生讲到杏儿的命运,会越来越好,心里感觉舒服了一些。又听他在夸自己,说自己还能再活一百年,她笑得仅有的两颗牙都快包不住了。
终于到了给儿子巫永福算命的时候了。她把巫永福的属相和生辰一报,就等着算命先生拉二胡了。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微微的风吹来,却没有凉意。
算命先生用手指头扒拉了一遍,没有作声;接着又扒拉了一遍,还是没有想拉二胡的样子。
巫老太有点急了:“仙人,你能不能算,再不说话,我不给钱了啊!”
算命先生听了巫老太的话,犹豫了一片刻。他的白眼球子迅速地翻动着,手指着又扒拉了一遍。
过了片刻,他突然站了起来,收起了二胡,接过了孩子伸过来的竹杆,就想走。
巫老太急了:“你这个仙人,怎么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要走了。能不能算,你给个痛快话啊?”
算命先生没有搭理巫老太,还想往前走。
巫老太这下火了,话也难听了起来:“没这本事,就不要出来骗钱。跑什么跑,话就说清楚,就想走啊?”
算命先生继续敲着棍子往前走。见巫老太火了,他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个不算,不能算,看不到,算不了,不算了。”
巫老太不依不饶,说的话来越来越不好听。
“你这瞎子,嘴里嘟噜什么呢?什么叫看不到?怎么就不算了?是不是嫌钱少,嫌少你说啊,怎么就走了?”
算命先生装作没听见,没有再搭巫老太的腔,铃铛一敲,走了。
巫老太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她不知道这瞎子是什么意思。前面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儿子巫永福这,说走就走了呢?
她觉得,今天这事有点晦气。这是算命先生走得快,再慢两步,巫老太都想用拐杖打他。
巫永福的媳妇从屋里出来了,见婆婆气呼呼的样子,就问:“妈,是不是瞎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了,把你气成这样。算命的话,不要当真,唬人的,为了骗几个钱,生气不值当。”
巫老太一肚子的狐疑,但又不好把心里感觉到的晦气跟儿媳妇讲。听儿媳妇这么一开导,再一想,这不过是瞎子说的瞎话,不要当真,也就把这段藏在心里,不再说什么了。
收拾凳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一百块钱。算命先生走得急,也没要钱。她把钱往围裙的口袋里一塞:“这瞎子,活该,钱不要拉倒,让你瞎说话,给你长点记性。”
转眼已是开春三月,去年栽下的樱花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烂漫地开放着。原本大片的荒地,一下子成了花的世界,像一片片粉的、白的云,笼罩着,摇曳着,绽放着。
樱花的绽放加上陶经理的宣传,还有白果农庄的美味,让远远近近的游客络绎不绝地来到白果村。
白果树下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照相的,野炊的,闲逛的,还有带了帐篷,在花下来个野营午休的,花花绿绿、热热闹闹。原本寂静安稳的小村庄,变得热情、丰富了起来。
这天傍晚时分,远在青浦的果儿和高力山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婆婆抱着孙女坐在屋外讲着故事。高力山的bb机呜呜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白果村支部的号码,就随口对果儿说:“栋梁支书这个时候打我电话,肯定有事,我回一下。”
果儿埋头炒着菜,热气中听高力山提到栋梁支书,她也没多想:“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噢,对了,我们两年多没回去了,你告诉他,我们家里装电话了,把号码告诉他,再告诉巫太太,以后好经常联系。”
高力山没两分钟就从堂屋里回来了,脸上显得十分的凝重。果儿还在炒着菜,没有抬头,也没有注意到高力山脸上的表情。
果儿问:“是不是村里又要分钱了,让我们回去啊?还是巫太太想我们了,让支书给打的电话?”
高力山随手关起了厨房的门。这个动作倒是引起了果儿的警觉。他停下手里的锅铲,透过锅里冒着的热气,这才看清高力山发白发青的脸。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永福叔死了。”高力山说得很轻。
果儿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今天下午,永福叔出事了,死了。”高力山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果儿的眼泪就像泉水一样,一下子涌满了眼眶。“怎么死的?没听说他生病啊!”
“支书说,是在采石场被石头砸死的。”
果儿依然不相信,一个劲问:“你没听错吧?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清了吗?快说啊!”
“采石场放炮炸山,他没听到哨声。等爆炸了,他可能慌了,才找地方躲。”高力山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支书说,他顺着山往下跑,没来得及躲,被飞过来的石头砸到了。”
高力山喘了口气,又补充道:“我在采石场的时候,只要放炮,我就会提醒他提前躲好。他这个年纪,耳朵又不是很好,听不到提醒的哨子声的。怪我不好,怎么回来前,没让人专门提醒他呢。”
“那,那巫太太知道了吗?”
“支书打电话来,就是这个意思。想让你快点回去,陪陪巫太太。他还不知道永福叔出事。大家都瞒着呢。支书知道你和太太亲,只有你能陪她了。就怕她知道了,这个年纪,急出个好歹来。”
果儿放下锅铲就想往外走,被高力山拦住了。
“你现在走,孩子怎么办?明天一早走吧。现在沪宁高速通了,到家也就三个多小时。明天一早,我陪你回去,不到中午,就能到家了。现在永福叔还躺在医院里。这是公伤,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你就是今天晚上回去,也帮不上忙,反而会引起太太的怀疑。”
果儿把头靠在高力山的胸口,眼泪不断地往外流着。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了,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她在想,巫太太那么大的年纪,又怎么能够受得了呢?
婆婆在外面跟果儿的女儿说着话。果儿和高力山回到青浦的第二年,就生了这个女儿。高力山把这个宝贝女儿宠上了天,不是抱着就是扛着。
高力山主动说,让女儿跟果儿姓巫。因为果儿这一脉人丁太单薄,希望这样做,能让果儿开心一点。但果儿坚持让孩子跟爸爸姓,不要搞特殊。果儿的决定让婆婆非常的开心,嘴上不说,却抢着帮她带孩子。
高力山的文化程度不高,他又希望女儿将来能够像天上的云彩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憋了半天,才给孩子取名叫作高流云。
见果儿小夫妻两个做着饭,却把门关起来了,婆婆就借着孩子的嘴在外面问:“爸爸妈妈,晚饭什么时候能吃啊?云云肚子咕噜噜了。”果儿见婆婆在外面问,赶紧擦干了眼泪,打开了门。
婆婆一眼就看出,果儿刚才哭过了,就板下了脸,冲着高力山说道:“力山,你是不是给果儿气受了。永远不知道好好说话,不知道话会伤人啊?”
高力山一边说没事没事,一边抱过了孩子,把孩子转手给了果儿,就将他娘领进了屋里。
当果儿的婆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婆婆对果儿说:“果儿啊,你和力山明天起个大早回去,云云我来带,放心。人死了是件大事,你回去多呆几天,陪陪老太太,我们都是过来人,都经过生死,无论如何,要劝她想开点。家里,放心吧,有我呢。”
高力山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找来了弟弟。弟弟刚刚结婚才几个月,新婚燕尔,沉浸在幸福里。
高力山把白果村发生的事跟弟弟一讲,弟弟和弟媳妇都表态,让他放心,一定会照顾娘和侄女的。新婚的弟媳妇还很懂事,连夜准备了好几样土特产,打了包,给果儿送了过来。
果儿想推辞,但弟媳说:“嫂子,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村里的长辈的。你几年没回去过了,都是为了照顾我们,这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话不多,却暖和着果儿的心。
安顿好了青浦的事情,果儿和高力山趁着女儿还没醒,就早早地出发了。自从有了女儿,就有了牵绊,果儿很少能离开家。女儿一哭一闹,果儿的脚就被捆住了。
阿黄好像知道果儿和高力山要回白果村,一直人前人后地跟着。果儿蹲下来,像对孩子一样对它说:“阿黄,这次我们要坐汽车回去,不好带你了。你守好家,看好小云云,懂不?”
阿黄已经是一只成年的大狗了,它能意识到这次是跟不了他们了,低着头,显得有些落寞。不过,情绪虽然不是很愉快,但责任感还是很强的。自从果儿生下了高流云,阿黄就把看孩子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既然果儿不带它回去,他就又回到屋里,趴在果儿睡觉的小床下,静静地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