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祖坟
没头没脑的喊声让支书很是着急:“谁打起来了?谁打起来了?”
“种树的和胜利打起来了,都动了钉耙和铁锹了,你快去看看吧。”
陈嘉民正好也来找支书,听了这事,就跟着支书一起赶了过去。
不远处,村民巫胜利和两个村里的男人正在和种树的人拉扯着。推搡得还很激烈,有人连铁锹和镐头都举起来了。
陈嘉民毕竟年轻,当过兵,脚步比支书快了许多。见其中一个种树的人把铁锹举得老高,眼看着就要砸下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夺下了铁锹。举锹的人还反应过来,手里的铁锹已经没了,把那人吓得一愣。
支书赶过来了,冲着动手的男人大声吼道:“多大年纪了,多大岁数了,什么事不能商量,非到动手的地步?嫌自己命长,还是想吃牢饭啊?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听到没有,放下!放下!有事跟我讲。”
几个人听支书这么一吼,犹豫了一下,就将手里的铁锹和镐头放下了。
支书见他们还算听话,再一看,种树的几个人都是生面孔,一个也不熟悉。他就冲着巫胜利嚷了起来:“胜利,你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动手了。”
巫胜利见支书让他说,他一下子来了委屈。他指着地上的坑,再指着被刨出的土,一肚子的冤屈。
“支书,你看看,他们做的什么事。他们不是在种树啊,他们是在刨我家的祖坟啊。支书,你看,棺材板,还有,还有骨头,都被挖出来了。这事,今天不给个说法,谁都别想走,谁都别想好过。”
支书定下了神,仔细一看,被挖出的土堆里的确有腐烂的木条,好像是棺材板。但是骨头,他没有看到。他也不敢再贴近了看。毕竟这是人家先人的坟,太近了不吉利。坟被挖了,这在乡下是一件天大的事,后人是怎么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支书见几个种树的低着头,不说话,就问道:“你们也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挖到了人家的祖坟了,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大个子的,像是几个人的小头目,就主动站了出来。
“支书,事情是这样的。老板让我们在度假村边上,找一些荒地,种点樱花树。我们也是帮老板打工的,我们也不知道这块坡地里,原来还有坟。这么,挖出来才知道。”
“你看不出来?你们看不出这一带都是老坟地吗?怎么什么也不问,就挖了呢?再说了,这地是我们村的,你们老板也没跟村里讲过这种,说种树就种啊?这种下的树,将来是算我们的,还是算他的?”支书听着,觉得种树的老板有责任,这事办得有些不地道。
“我们只负责种树,其它的我们也不清楚。我们今天才挖了二十几个坑。这不,刚发现有棺材板,我们也觉得好像是挖到坟了,所以不敢再挖了。没一会,这个人来了,拿起土块就砸我们,还要收我们的镐头和铁锹。这一拉二扯的,就动起手来了。支书,我跟你讲啊,你们是一个村的,你不能包庇,我们可一点没还手。你看,我这手上,身上,还有他砸的土印子呢。”
支书看得出来,种树的人也是打工的,遇到这事,肯定也很闹心。现在关键是祖坟的棺材板被挖出来了,惊动了人家的祖先,这在农村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能不了了之。
支书想了一想,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支书把脸转向了巫胜利:“你去买点香烛,炮仗,还有锞子,来烧一烧,先给祖宗压压惊。”
他又指着种树的男人说:“你们快把坟给复原了。一会儿,烧锞子、放炮仗的时候,给人家祖先鞠三个躬,赔礼道歉。对了,这锞子、炮仗的钱,由你们老板付,明天我来跟他谈。”
支书又回转过来对巫胜利说:“这事啊,先复原。明天等他们老板回来了,我们再商量个处理的办法,行不?他们也是打工的,也是吃苦力饭的,为难他们也没用,是吧?等明天他们老板来了,我们再一起处理,行不行?”
巫胜利见支书都这样表态了,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的怨气,但也不好意思再驳他的面子,也就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支书刚想走,巫胜利还不忘补上一句:“支书,今天是你来得及时,不然,我肯定要把那家伙打破头的。明天你处理事情,可不能向着外面的人啊。”
支书对他笑了笑,歪着的脑袋轻轻地点着:“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啊?你爸小时候打架,哪一次不是我帮的忙。你问问他,我胎气不?有没拉过偏架?还怀疑起我来了。”
种树人见事情暂时平息也,也就散了。支书见种树的人走远了,就又对巫胜利讲了起来:“现在种树的走了,我说你两句。你也该把你们家的祖坟修修了。如果不是成了平地,人家至于在这里挖坑吗?坟都塌成那样了,也不修一修,你们这些做子孙的,难为情不?当着外人的面,我不好意思讲你们。你自己扪心自问,自己掂量掂量我的话。好了,快去买锞子吧,明天到村支部来,有话当面讲。”
眼看着要打起来的事,被支书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陈嘉民看在眼里,羡慕得很。
他跟在支书后面:“支书,你好厉害,几句话就把这事给搞定了。他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支书见这小子跟着后面拍马屁,虽然拍得有些露骨,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听着也挺舒服的,就跟他聊了起来:“刚才那个夺锹的动作不错,在军队里没白呆过,军事技能还没忘啊。”
“支书,你笑话我啊。我是看他们要动手,怕伤到了人,所以一急,就把铁锹先拿过来了。”
“没有笑话,说的真话。这一手,挺漂亮。我相信,他们这些人也吓着了,所以后面才这么乖,以为你是什么武林高手呢。”
“支书,你又笑话我。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还鼓励他们烧纸钱,放炮仗、磕头呢?你这不是鼓励他们搞封建迷信吗?”陈嘉民还是保持着军队的作风,有疑问,直接问,从不藏着掖着。
支书停了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嘉民啊,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半和大年三十的中午,你们老家烧纸祭祖吗?”
陈嘉明点了点头。
“那你父母,还有你,磕头吗?”
“磕啊!”他回答道。
“是吧,那这叫不叫迷信啊?”
陈嘉民被问得答不上来了。
“上辈子人生了你,把你养大,容易吗?这人死了,小辈的人烧点纸,磕个头,表达表达对上辈子人的尊敬、想念,这叫什么?这叫有情有义,没有忘本。几千的老规矩了,一句封建迷信就不做了?再说了,这是农村,是乡下,有时候风俗习惯比干讲道理有用啊,懂不懂,小子?”
支书见陈嘉民听得很认真,就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嘉民啊,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不?”
陈嘉民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但是啊,我这心里啊,父母与爷爷奶奶,走了这么多年了,可是闭起眼睛来,他们就像活在我身一样。人死了,心里没有断,心里还有念想。你啊,生活在丹阳城里,不知道这乡下人心里怎么想的。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乡下人有乡下人的道理。你看,今天那人动了胜利家的祖坟,在胜利心里肯定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你不按农村的老规矩,不给他祖宗赔礼道歉,不给死去的人压压惊,胜利肯定不会饶得过你的。死人不说话,活人得出口气,心里得抹平了,你说是吧?”
陈嘉民像个小学生一样,跟在支书后面,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好像很有收获的样子。
“这乡下啊,不像城里,很多事情不能用道理来分个子丑寅卯,不能分绝地的对和错,要用感情,有时候还得用上我这张老脸,得站在他们的立场来想问题,这样事情才不会被捅大,才不会越闹越僵。”
陈嘉民听支书说着,这段简单的话语与他在军队里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与军队里令行禁止、坚决服从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感觉到,农村的工作要比军队更复杂,更充满挑战,更加的艰巨。
陈嘉民问支书:“支书,明天这事怎么处理?你想好了吗?”
“想好,想好什么?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多主意。先按下来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支书笑着说道。
“啊?你刚才是缓兵之计啊?支书,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啊!”陈嘉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跟支书开起了玩笑。
支书倒过来问他:“如果明天让你来处理,你准备怎么办?”
陈嘉民一愣:“我没想过,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处理不来的。”
“那这样,你现在就想,我给你放半天假,你抓紧时间想。明天啊,就由你为主来处理这事。我和村长在你后面,当参谋,行吧?好,就这么定了。小伙子,你行的。”
说完,支书就背着手走开了,把陈嘉民一个人丢在了离坟地不远的小路上。
第二天一早,种树的老板就来到了村支部,又是发烟,又是打招呼,嘴里还不时地骂着几个种树人,没脑子,不长眼,瞎挖坑。
经过一个上午的讨价还价,这事终于有了眉目。事情谈妥了。当事人双方都歇了脾气,没了意见。人散之后,陈嘉民就找到支书和村长,向他们汇报谈判的结果。
“支书,村长,这事基本上谈成了,双方都没什么意见了。鉴于巫胜利家的祖坟被破坏了,种树的老板答应补贴两千块钱,给对方修祖坟。另外,他亲自到坟上,带着香和蜡烛、炮仗,去鞠躬道歉,给主家赔不是。主家也答应了,这事就算是了了。”
支书和村长觉得,这事这么快就搞定了,还处理得不错,就想表扬他几句。
还没等支书开口,陈嘉民又接着说话了:“支书、村长,借着这个事,我跟老板又进行了深入的沟通。沟通的结果是这样的。”
支书和村长见这事还有后续,就来以兴致,认真地听了起来。
“他不是要种树吗?度假村的地是我们租给他的,他是付了钱的。可是现在他要扩大种植面积,要种樱花,种景观树。但种树的荒地是我们村的地。虽然是荒地,但所有权是村集体的,也不能白用。他要种,可以,我们照样收租金。另外,种树这种事,我们村的人,个个都会,没必要请外面人,也就不会闹出挖错人家祖坟的事。这样,村里人也就有事做了。两位领导,你们看,按照这样的思路跟他谈,行不行?如果行,我再接着跟老板谈,妥妥地把他拿下。”
村长一听,笑出了声:“你小子果真是个做财会的料,金刮子啊。处理个矛盾,还顺带着给村里捞了这么多好处,招财猫啊。”
支书看着陈嘉民,没有说话,笑着转身,给镇上打电话请示去了。
这段时间里,吉根老师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随着临村几所学校相继停止了招生,拆并到了东昌镇中心小学,现在白果村也接到了通知,今年不再招收新生了。等一届届的毕业生,学校自然便要关停了。
村小学的办学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可是吉根老师民办教师转正的事,却一直迟迟没有着落。
以前他不了解缘由,只是气愤,感觉镇上和县教育局不公平,不公正。是有人走后门,挤占了原本应该给他的指标。自打上次与文教助理谈话后,他终于知道了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当年他带着几个教师到省里讨要拖欠的工资,无形中伤害了镇上和教育局的领导。受了气的领导肯定对他有看法,这笔账一直挂着。只要这些领导还在这个位置上,是肯定要记一笔的。这样一想,他转正的事,也就遥遥无期了。
村里小学这一届的学生即将毕业,已经有一批老师提前被安排进了镇上的中心小学。吉根老师作为村里留守的教师,只能等待着。
他想,要不了几年,最后一届学生毕业了,自己如果还没有转正的话,那这辈子,教师是不是就要做到头了?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到了,连个退休都谈不上,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失业了?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沮丧极了,不由自主的深深地叹着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