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班
一个多月后，事情的处理结果终于出来了。
巫百顺退出了所有贪污的钱，还被罚了两千块。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罚了款人就能放出来，他媳妇二话没说，主动把把钱送了过去。
镇上对会计的处理还是很人性化的，念其初范，又有支书和村长在里里外外地求情，最后落了个组织和政纪处分。这样的处分结果会计没有想到，他以为自己这次铁定的要吃牢饭了。听到这样的处理结果，他欣喜若狂，对镇上的领导感恩戴德。
会计媳妇终于把他从镇上盼回来了。见面就抱着他一阵痛哭。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捶他：“让你鬼迷心窍，让你鬼迷心窍，公家的钱你也敢拿，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
巫百顺村会计的职务肯定是做不成了，他成了一名普通的村民。不过，人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即便是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心里也是踏实的。
镇上的书记和镇长，还有纪委书记分别找栋梁支书和村长谈了话，鉴于这次的事情影响极坏，他们两个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两个人分别领了一个组织处分。
栋梁支书经过这段时间的反思，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对村里的大小事务好像管理得越来越浮于表面了。要不然，也不会出会计这档子事。于是，在被领导谈完话后，他一转身又来找镇长交心了。
“镇长，这次村里这事，我仔细想了想，我的确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组织上给我的处理，我真心实意地接受，绝没有半点的情绪。”
镇长正在忙，见他又回来了，心里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镇长听他说着话，继续忙着手里的事，也没搭理他。
“领导，我有一个请求。现在不是都在讲干部年轻化吗？我想，能不能找个机会，退下来，让年轻人干。我这年岁也不小了，精神上和思想上都有点跟不上趟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安排个人来接一接班。”
镇长还是忙着手里的事，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搭理他。
“领导，你说句话啊！我这完全是出于对村里工作负责的角度提出来的。而且，我保证尽力支持新支书的工作，绝不掉链子。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做什么事，讲究个胎气。绝不会让领导为难的。”
镇长听着支书上的话，突然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重重地摔在了桌上。支书吓了一跳，以为镇长要发火。再一看，镇长摔好后，又在文件上轻轻拂了两下，用嘴吹了吹桌上的灰。
支书感觉这一下肯定是镇长摔给他看的。但又见他在吹灰，好像在整理文件，没有发火的迹象，在态度和情绪上找不出毛病。
支书还想再说几句，用真诚来打动镇长。镇长突然改变了态度，拿着文件一扬：“说完了吧？”
支书一愣，以为镇长有话要讲：“说完了，说完了，听领导的。”
“说完了就回去吧，我还有事，不送了。”说完，用手指着门外，示意他早点离开。
支书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往外走。他转过身来，还想凑近镇长，再叨叨几句。
镇长这下真的火了：“没完了，是吧。没完没了了？嫌处分的轻是吧。还没追究你包庇会计的问题呢？你以为镇上就这么好糊弄啊。你以为村支书是菜场卖菜的，想做就做，想走就走啊。才这点处分，就受不了了？就不想干了？还是老同志，老革命呢，党性原则去哪儿了啊？越活越没骨头了。好，你想辞职是吧，打个报告上来了吧。明天，明天我提请镇里，就你们村的事，要重查，彻查，看看你这歪头里面还有多少花头经。”
镇长以攻为守，一阵炮轰，把栋梁支书轰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职务他还得担着，退不了了。
度假村的土地租给人家种树的事，很快就有眉目了。推土机走过，地上的荒草应声倒下。一车车的树苗运了进来。
村里人本来对这事没什么感觉，但听说种树的人手不够，要请村里人帮忙，50块钱一天，村里人一下子对这件事有了兴趣，觉得老板还是挺敞亮的。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村里能动的都去帮助种树了，也算是挣了点外快，自然对这件事有了好感。
其实这事并非老板的本意，老板本想着找一些外地的民工来种树的，但这事给支书知道了。谁种不是种，给村里人干，还得落个人情，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算是朋友了。老板听了支书的建议，才有了上面这事。
树种下了，得浇水，还得有人护林。老板正想着招人。远水解不了近渴，支书又把这事给揽下来了。
巫树林自从被砍之后，就再也开不成拖拉机了。只能在家里静养着，什么事也做不成，自然也就没有了收入。生活中没了进账，李寡妇的脾气也就变得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数落他。眼看着自己要成废人了，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这天，他见支书在村支部办公，就转转悠悠地在门外走来走去，却不敢进去。
栋梁支书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事，就朝着门外吼了两句。
“树林啊，不在家好好养着，瞎转悠什么哪？”
“叔，你现在忙不？我，我心里憋得慌，出来走走。转转，透透气。”巫树林着，就顺势走进了办公室。
“怎么，李寡妇给你气受了？你们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一刀把你砍怕了？”
“没有，没有。她这段时间一直照顾着我呢，挺好的，没有。”
“我心里一直就不明白，你们两个，到底能有什么事，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阶级斗争，文斗改武斗了？你老实讲，是不是又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叔，这个玩笑可不能开啊。这话被李娟听到了，就不是动刀的事了，她会烧房子了。叔啊，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啊。那天也没什么大事，都是小事，吵着吵着，就动了手。她也不是故意的。”
“对，当然不是故意的，是故意的镇派出所能放她回来。离杀人就差一小步了。你啊，自找的。就是骨头贱，好日子你不想过，自己找苦吃啊。”
“叔，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求你个事？”
支书见巫树林找他真有事情，就拎了张椅子，让他坐下说。
“你现在能有什么事？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就是这个事。我现在身体肯定是不能到采石场拖石子了。她又没个工作，两个人不能把喉咙扎不起来，不吃饭吧。叔，我反正是个废人了，也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看看场子，看看门，值个夜班什么的，也还行。村里如果有这样的事情，照顾照顾我。”巫树林说得挺可怜，一下子戳中了支书心里柔软地方。
支书看着他那萎靡不振的熊样，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嘴上没有立即答应，但心里确实也觉得他可怜。
这次谈话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了消息。
支书跟种树的老板商量，让巫树林帮着给树林浇水，顺带着看看林子。这事一个人干不成，于是他们夫妻两个一起上。男人一月一千，女人一月六百，他们成了度假村的职业守林人。
为了进出方便，也是不想跟村里人多接触，他们夫妻两个干脆在度假村的边上搭了两间简易的棚皮，住在了那里。
自从树种下去之后，老板几个月都不来看一次，但每个月给他们夫妻的工资却能正常到账。平时种惯地的人，现在给树浇浇水，施点肥，除除草，这样的活就显得太轻松了。没几个月，李寡妇发现自己变胖了，皮肤也变细了。巫树林的刀伤也完全好了。夫妻俩也觉得，看林子这样的营生，恰恰适合他们。
为了打发大把的无聊时光，李寡妇在树下养了成百只的鸡，还养了好几只羊。鸡羊不仅吃掉了树下的杂草，鸡粪羊粪还滋润了树苗，一举两得。他们的小日子因祸得福，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这段时间，不知从哪里听说，栋梁支书有意退下来，不想干了。这天，村长巫永胜从李寡妇家买了一只鸡，早早地炖了，请支书晚上来家里喝酒，说有事要谈。
支书是村里的长辈，请吃个饭什么的，也属正常。他也就没有多想。趁着天没黑，就去了。
那天晚上，两个干掉了一斤半的容酒。借着酒盖脸，巫永胜说出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
“叔，这段时间，我这心里啊，堵得慌。我就想不明白，会计贪污，我村长为什么要受处分。我又没拿钱，凭什么处分我。”
栋梁支书虽然酒劲已经上头了，但还没有犯糊涂。
“这事你还放在心上哪？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啊，凡事都要认真，小心。村干部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官，但责任一点不小。不是我说大话，那些县里的老爷来了，不一定做得下来。”
“叔，你说，这事是不是气人？我想了好长时间，就是想不通。”
“不要想了，我们大小是个干部，肯定是要负点领导责任的。不就是处分吗？不要放心上。又不影响吃饭喝酒。来，再走一个。”支书又端起了杯子。
“叔啊，我是觉得，我领个处分也就算了。毕竟我是直接管村里经济的。你是书记，没必要也跟着受处分吧。诶，反正我觉得，镇上这次对我们一点没手软，一点不客气。”
“不要再说了，再说这酒还喝不喝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要再瞎想了。以后好好干，不就行了吗？”支书一边说，一边摇晃着。
“要说责任，说实话，我们两个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村里的账，就放心让百顺一个人做，连看都不看，也太官僚了。这次的事，还好，不算大。如果发现得晚，变大了，我们两个，坐牢的可能性都有啊！”支书借着酒劲做着自我检讨，也是在教育村长。
“叔，听说你跟镇上提出来，想退休了？有这事吗？”村长试着问道。
“有，我跟镇长说了，想让年轻人干。诶，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领导不相信，觉得我在发牢骚，想撂挑子，把我轰出来了。”
“叔，我们是一家人。我心里有事，也不瞒着你。我在想，如果等你真的退下来了，你能不能推荐我做支书。我就是等你退下来之后，不是想跟你抢啊。我对村里的情况熟悉，还有你帮衬着，我想试试。”
支书觉得，酒喝到这个份上，才算喝出了味道。他开始明白了，巫永胜今天请他喝酒的真正用意。人想上进，没毛病。支书知道了村长的心思，想进步，他能理解。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喝多了。支书对村长的请求，没有表态。村长巫永胜也只是表露一下心迹，也没追问。
那次交谈之后，村长就再也没有提起想接班的事，但双方肚子里都存着，只是谁也不说。
栋梁支书在酒醒后的几天里，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这件事，他的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掂量着。
按理说，他退下来，村长接班，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栋梁支书总有一种感觉，白果村得选出一个全心全意为村里人办事的支书，得有一个沉得下来，担得起责的支书。
与他搭档的巫永胜，人虽然不错，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短，但他总觉得欠点儿火候，总感觉缺点什么。到底缺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出个一二三，但就是感觉缺点什么。
白果村虽然不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单位，但是选出一个好的支书，才能带着村民们奔个好的前程。这一个地位不高，但对村里人讲又极为重要的位置，栋梁支书知道里面的分量。
这段时间里，他的心里十分的矛盾，却没有对任何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