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报仇
清明节刚过,杏儿突然从学校回来了。这次是悄悄回来的,没有装扮,没有排场,只是趁着天黑,一头扎进了家里。她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一进家门,就躺在了床上。
巫老太赶来了,心痛地看着杏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杏儿:“到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杏儿没有跟巫老太细说病情,只说是女人都会有的病,肚子痛。老毛病了,这次特别厉害,上不了学了,躺几天就好了。
巫老太知道杏儿是小姑娘,脸皮薄,既然讲是女人都有的病,也就不好多问,就回去为她准备饭菜去了。
杏儿这次回来,心情差到了极点。春节里,她陪着帅气的男朋友去了他的扬中老家。但是男朋友却没有带他进家门,没有见到他的父母。他们只是在扬中城里的宾馆里住着,在城里游玩了几天,就算是度过了一个寒假。年少无知的杏儿并不知道,这个春节他们只是一次单纯的春游,并没有涉及到婚嫁。在这个帅气的男朋友的心里,并不是和他想的那样,是由爱情奔向婚姻的。
开学的这段时间,正是大实习的时间段。春节过后,她在学校推荐的美容美发店里实习。她曾经跟男朋友憧憬着,等明年拿到了毕业证书,就一起到南方的城市去找一份心仪的工作,两个人共同找拼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突然怀孕了。
当他把怀孕的事告诉男朋友的时候,对方不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与责任感,相反,坚决要求她把孩子流掉。
杏儿壮着胆子走进了医院,从流产的病床上出来,第二天,男朋友就突然消失了。
身心俱伤的杏儿在女同学的帮助下,在城里躺了几天。同学们每天都要实习,也没有时间照顾他。再这样下去,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就要知道了。
这时候,杏儿想到了姐姐,想到了巫老太,想到了自己白果村的家。
人在肉体受伤的时候,会蜷缩起来,回复到婴儿的状态。而当人的心理受到了伤害,也会蜷缩起来,最想得到亲人的关爱。躺在床上的杏儿,这个时候特别想娘巫来娣,想娘曾经抱着她睡,给她讲大青山里的故事,想娘摇着蒲扇为了赶走蚊子。
这时候,她感觉娘的拥抱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有一肚的委屈,想对娘讲。可是,娘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她只能用泪水来代替心里的委屈,一个劲地流着。
她也想果儿,想当初果儿那么严厉刺耳的话,现在想来,是多么有远见,是在给她打预防针呢。可是,当初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现在果儿远在青浦,杏儿想她,却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她怕带来的又是一顿责骂。
让人成长的往往是经历,甚至是伤痛。杏儿躺在床上,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打湿了枕头。奇怪的是,她自从回到家里,就一次也没有再去想念那个帅气的男朋友。
是自己不爱他了?还是自己受到了伤害,不愿去想他了?她不知道。反正自从进了家门,心里就觉得安定了许多,觉得踏实了许多。尽管身上的痛还在继续,但杏儿的心已经不再漂着了,已经稳稳在落了下来。
巫老太送来了老母鸡汤,让杏儿趁热喝了。巫永福的媳妇也跟来了。她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到杏儿。虽然杏儿的脸色有些惨白,但并没有影响他的美丽。
巫永福的媳妇跟在巫老太的后面,热情地说道:“杏儿回来了。我说娘怎么这么痛这个孙女呢?原来杏儿像仙女一样漂亮啊。来,你太太专门为你熬的鸡汤,把肉也一起吃了。我还炒了点青菜,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着呢。”说着,就把饭菜端到了床上。
巫永福媳妇的话不仅夸了杏儿,更把巫老太夸得心里像灌了蜜。杏儿不好意思,想下床吃,但被巫老太和她阻止了。
“身体不好,就坐在床上吃吧。没事,这几天我也不忙,想吃什么,跟孃孃讲。做女人,总有几天不舒服的,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懂,没事的。躺两天就好了。”巫老太的媳妇说着话,似乎与杏儿早就很熟的样子。
杏儿听着巫永福媳妇的话,鼻子突然一酸,眼泪跟着就出来了。巫老太掏出了手帕,要给杏儿擦眼泪。杏儿用手一抹,止住了。就在这一瞬间,杏儿似乎看到了巫来娣,看到了娘的影子。好几年了,她都没有听到过这样暖心的话,更没有机会撒娇,赖在床上吃饭。久违的幸福感包裹着她,她被温暖得流泪了。
也是年轻,身体好,没几天,杏儿就可以起床了。她走出房间,来到了客厅,抬头就看到巫来娣的遗像,还有被果儿挂在那的,自己的获奖证书。这时候,杏儿似乎能够理解果儿对自己的苦心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念着果儿。
自从上初中以来,一直跟自己暗暗杠着的姐姐,心里其实一直对自己是好的。这种好,只有在杏儿受到了伤害之后,她才开始慢慢有所察觉,有所体会。
杏儿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巫树林的耳朵里。李寡妇对他有点不放心,话里话外地敲打着他:“喂,你小女儿回来了,听说生病了,你不去看看?”
巫树林装作没听见,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依旧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一连几天下来,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用行动告诉了李寡妇,他们是坚强的共同体,已经与原来的家庭完全断绝了关系。他在李寡妇面前,连女儿的一个字都没有提。一连几天,他天不亮就到采石场拉石子去了,连杏儿家的门口都没有经过。
自从回到白果村后,李寡妇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非常警惕的。她之所以坚决要从外地回来,就是要给全村人看看,她跟巫树林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村里人的面前,正正当当地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虽然她面临着婆婆与小叔子给的压力,但她坚强地挺住了。
她相信,巫树林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不然,他不也不会在巫来娣死的那天,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自己私奔。就冲这一点,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对自己是死心塌地的。
这种信心,在外地的时候,在远离白果村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距离和时间会冲淡巫树林对两个人女儿的情感。但是,当他们回到白果村,就不一样了。近距离的接触,很有可能让巫树林分心,很有可能让巫树林已经看似死了心,死灰复燃。
所以,李寡妇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用鹰隼般穿透的目光,注视着巫树林。这种警惕来自于她对爱情的捍卫。为了这段感情,他已经众叛亲离。如果再出现什么闪失,她将一无所有了。
身体渐渐恢复了的杏儿,哪儿都没去。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家门口,接受着太阳的抚摸。她也知道巫树林回来了,还知道他一直住在李寡妇的家里。想到这,他就恨得牙痒痒。当初巫来娣走的时候,果儿已经成人了,但杏儿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时候的她,对巫树林从骨子里讲,还是有感情的。
但自从娘死了之后,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个父亲已经不把她当女儿了,在他的生活里完全彻底地消失了。在她从孩子走向成人的关键几年中,父亲这个词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巫树林三个字,她只有讨厌,只有恨。
在她心里还有一个比巫树林更恨的人,那就是李寡妇。这个女人抢走了她的父亲,逼死了她娘,害得她和果儿成了孤儿。杏儿年龄虽然不大,但是心里从来都是爱憎分明的。
村里的孩子见果儿回来了,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很是无聊的样子,也就不自觉地跑到了她家的水泥场上,借机与他说说话。杏儿其实也是一个孩子,见有小家伙来了,她拿出了自己平时攒的零食,没两天,就俘虏了几个小馋猫。
这天,县里的有线广播响了,孩子们也知道,这是又到了烧中饭的时候了。杏儿叫来了几个小馋猫,对他们说:“你们谁知道,怎么把李寡妇家的广播给弄坏了,我就给他吃巧克力。”
几个孩子大眼瞪着小眼,似乎这个任务有难度,不知道怎么完成。
杏儿见他们到底是太小,什么不懂,就启发他们:“有线广播有根线插在地上,把那根线拉断了,就好了。”
孩子们一听,这个容易啊。于是他们一哄而散。没多一会儿,一个孩子就拉着一根铁丝回来了。
“姐,姐,是这根吧?他们家房子后面的,我拉回来了。”
杏儿一看,一阵紧张:“快,快丢远点,不要被发现了。再去听听,他们家喇叭响不响了?”
小馋猫们又一下子散开了。只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不响了,不响了。”
杏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巧克力,分给了几个孩子。
“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谁说出去了,就是叛徒。还要把吃下去的巧克力吐出来,行不?”
孩子们揣着巧克力,点着头,笑着跑开了。杏儿觉得报了一次小小的仇。
起初李寡妇忙着烧饭,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家的广播不响了。当他烧好了饭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觉得家里好像缺了点什么。仔细一想,是广播不响了。
她定了定神,站在门口听了听风声,似乎邻居家里还有广播的声音,就觉得是自家的广播坏了。
她进屋查了查,又绕到了屋后。一看,地线被拉断了,而且还把固定地线的钉子从砖缝里拉了出来。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做的恶作剧。李寡妇忍不了了,拉开了嗓子就开骂:“大家来看看啊,看看啊,太缺德了。哪家的小短命鬼,手闲得化脓了,拔我们家广播线。缺德没人管教啦?短命折寿啊。别让人看见,让我看见了,打断他的手。”
李寡妇的骂声几个孩子没有听到,他们沉浸在巧克力的喜悦中。村里人听到了,却没人搭理她。李寡妇竭力地骂着,好像在骂空气,大家听到了,没有任何的反应。
杏儿也听到了,这更证实了她的报复是成功的。她心里暗暗地发笑。让你骂,骂得越凶,明天我做得越厉害。
隔天下午,临近烧晚饭的时候,杏儿又找来了那几个孩子。这次她想到了一个更馊的主意,任务还有点艰巨,需要孩子们配合才能完成。
杏儿从水泥场上扫出一小把的沙子,想让孩子们偷偷放进李寡妇家的锅里。
孩子们一听这个任务,先是十分的兴奋,继而有些为难。李寡妇一直在厨房里待着,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啊。
杏儿这次给出的奖励更大,成功了,奖励一人一包方便面,还有两根火腿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孩子们带着沙子就出发了。
李寡妇正在厨房里忙着,她要赶在巫树林回来之前,把饭菜烧好。她在灶膛里架好了柴火,离锅里的肉焖熟了,还有一段时间,她就转身来到房间里,叠起了衣裳。
孩子们见机会来了,就猫着腰,贴着她家的窗台底下,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厨房,把杏儿给的一小包沙子全倒在了正在沸腾的肉上。
只几秒钟,孩子们就又猫着腰溜出来了。
做成功了坏事的孩子们,显得异常的兴奋,他们七嘴八舌地向杏儿表着功,讲述着他们内心的激动与忐忑,全然不顾周边是不是有人经过,是不是会被路过的人听到。
杏儿言而有信,很快地用方便面与火腿肠打发走了这群保守不住秘密的孩子们。孩子们还想跟她讲述自己内心的激动,但被杏儿匆匆地赶散了。
杏儿的内心同样是兴奋又忐忑的,她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早早地关上了门,却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好让外面的声音能传进来。
夜悄悄地降临到了白果村,春天的夜晚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显得异常的安静。杏儿坐在窗台下,她突然发现,长这么大,第一次静下来听村里夜晚的声音,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夜晚是那样的宁静。
风吹进了窗子,拂在她的脸上,身上,是这样的舒服。
杏儿期待着李寡妇再次站出来骂街,她想象着巫树木和李寡妇一口吃出满嘴沙子的场景,是那样的解气,解恨,不由地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