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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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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栋梁支书跟着县领导和镇长来到了深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一两。一出宝安机场,他们就被接待的人请上了一辆别克商务车,直接驶向一家五星级酒店。

    一进酒店大厅,栋梁支书就有点发怵。住这么好的酒店,一个晚上得多少钱呐?他开始担心,身上带的那点钱,可能连深圳的房间费都付不起,更别说吃饭了。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接待的人往里走。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文质彬彬,很有礼貌地说:“各位领导,巫总因为有重要接待,所以没能到机场接机。房间和晚餐都已经安排好了。领导们一路辛苦,先回房间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公司的严副总会陪同大家晚餐。”

    支书刚想问小伙子,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一两。还没等到开口,小伙子好像能看出他心思似的,对他说:“领导,明天上午,巫总从香港那边过来,在公司接待你们。”

    小伙子举止得体,显得非常专业,也十分娴熟。他很有耐心地把一行三人送到了房间门口,看着大家进了房间之后,然后再鞠躬,才离开。

    栋梁支书一路下来,着实也是累了。他习惯性地往床上一坐,呼一下,竟猝不及防地陷了下去。他本能地弹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把床给坐塌了。

    弹起了身,他才意识到,是床垫软。他知道有一种很软的床垫叫席梦思,在电视里见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软,软得像家里的棉花堆,软到吓他一跳。

    他又轻轻地坐在了床沿上,试探着用屁股用力地顿了几下,席梦思就跟着晃动了几下。又顿了几下,席梦思又配合着晃动了几下。

    “真软乎,这城里人真会享受,睡棉花堆里了。”支书自言自语道。

    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了边上的沙发上,这才定下神来,扫视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张单人床的房间,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床脚头还横着一条绣花的长条。床上铺着蓬松的被子,放了四只饱满的枕头。支书一数,心里想:“怪不得,放这么多枕头,能不贵吗。”

    房间里一排两张半包围的沙发,沙发中间有一张圆形的玻璃茶几。贴墙还有一张横放的办公桌。桌子的造型十分新潮,椭圆形的桌面,水晶柱的桌腿。桌上放着两本书。支书粗略地翻看了一下,是深圳旅行指南之类的。书的旁边竖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英文、日文和韩文。再一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请勿吸烟”。

    支书开始并没有把这个提醒当回事。他环视房间四面的墙,见不到石灰和水泥,铺满了带着隐约花纹的布。床头的上方,还有鼓鼓的软包板,透着皮质的油光,从床头一直伸到天花板。

    他想,“好不容易歇下来了,抽根烟提提神吧。”就下意识地找烟缸。

    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地上是像云朵一样绵软的地毯,“烟头可不能丢在地上!”他想着,“拿个水杯当烟缸吧。”烟瘾上来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一摸,没有打火机。这才想起来,打火机在上飞机的时候,被安检搜走了。第一次坐飞机,他没敢多问,打火打能不能还回来,就听话地跟着人群进了候机大厅。

    他又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这一次更加的仔细,翻遍了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橱柜,最后只能失望地叹了叹气,有点着急,还有点沮丧。

    烟没抽成,支书的心情打了对折。他拿起了电水壶,稍稍研究了一下,就走进了洗手间。

    他发现水池上竟有两个龙头,一支粗,一支细。细的那支,像梗着脖子的蚯蚓,旁边还贴了一个绿色的标签“直饮水”。标签上也同样标着一行英文、一行日文和一行韩文。栋梁支书看不懂这些洋文,但汉字他看得明白。他想,“现在这城里人都这么金贵了?自来水都不能喝了?村里才喝上自来水,城里人又整出个什么直饮水了?”

    既然住进来了,他也想试试这直饮水是啥水,与自来水有什么不同。他打开龙头,放了大半壶,插上了电。

    在等水开的时间里,他想打开电视。一个长长的遥控器,他却只能看懂一个按钮,开关。其它的,他一个个在试。试来试去,总是一个节目,电视自带的宾馆介绍。

    开始他还有点耐心,几十秒下来,他有点火了:“什么五星级宾馆,看个电视都这么费劲,还不如小旅馆呢。诶,烟不能抽,电视不能看,真是活受罪来了。”

    栋梁支书又看了看床,似乎有点害怕,没有勇气再躺上去,感觉还是坐到沙发上踏实些。

    接待晚宴设在酒店一个豪华的大包厢里。一两专门派了他的副手严副总来接待。他们四个人坐在一张能容纳十四五个人的大圆桌上。桌子中间是一盘无比鲜艳的花束。花开烂漫,色彩超凡脱俗。花枝紧贴着桌面伸向客人,像一支支长长的手臂,展露着无比的热情。

    鲜花的正上方是一盏一米五左右直径的水晶吊灯,光线在水晶的多次折射下,发出明亮却又十分柔和的光。四周墙壁被米色墙布包裹着,将气氛烘托得温暖又舒心。

    墙的一面有一幅巨大的中国画。画上有一块身形怪异的大石头,石头的上方青松掩映,牡丹盛开,石头的下脚处,水仙绽放,迎春摇曳。一看就是出自名人大家手笔,价格一定不菲。

    严副总非常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一再解释巫总不能亲自来的原因。

    “各位领导,巫总有重要的事情,实在是抽不开身的啦。巫总指示,要求我,一定要好好招呼大家的啦。巫总说,老家的领导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讲的啦,我们一定要尽好地主之谊的啦。”

    说话音,五粮液上来了,虽然一两没有来,从酒水的档次中,支书还是感觉到了一两浓浓的热情。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摇曳着身姿,端着小盅过来了,给支部和所有人都上了一盅汤。

    支书见服务员走了过来,本能的将身体往后仰了仰,好让对方放下盅。服务员不仅放稳了盅,还用洁白纤维的手指一捏,帮他拿走了盖儿。然后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请,慢用。”

    栋梁支书听说过,南方人吃饭,会在餐前来上一碗汤。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这是乌鸡贝母汤,里面有虫草和人参,大补的啦。大家尝尝,尝尝。”严副总热情地招呼大家喝餐前汤。

    支书一尝,还真鲜。再一看,里面总共不过一小口,十来小汤勺的样子。这要是在村里,只够他一口的。

    出于礼仪,他只能耐着性子,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往外舀,一点一点地用嘴抿着。

    可接下来的菜,就让支书有些为难了。一只比脸盆还大的玻璃船,船上堆着一座冰山。冰上铺着生的鱼肉。干冰正在还原成二氧化碳,挥发产生的雾气像瀑布一样沿着冰山泻下来,一直流淌到桌面上,萦绕在鲜花的枝蔓之间。玻璃船像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仙岛。

    支书看副县长和镇长各夹了一块鱼肉,沾了一点酱油,往嘴里放。眼睛一眯,十分享受的样子。他却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严副总见支书不吃,又热烈地招呼:“领导,尝尝的啦,这个店的生鱼片,是从日本空运过来的,很正宗的啦。尝尝,尝尝。”

    支书壮着胆子夹了一块,他想,“蘸点酱油能够压一压生鱼的腥味。”就将整个鱼片泡进了酱油里,然后屏着气,塞进了嘴里。

    只是几秒钟,一股强烈的刺激从嘴巴的后半部分,经过喉咙,直接冲进鼻腔,透过眼睛,又绕钻进了上脑。只一瞬间,眼泪就出来了,而且立刻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严副总赶紧抽了几张纸递了过来。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让自己吐出来。这种场合怎么可以吐呢?他虽然接了纸,却用力地将鱼肉咽了下去。

    镇长见他被呛着了,笑着说:“老巫啊,你芥末沾多啦!”支书这才知道,这不是单纯的酱油,里面还放了东西,这东西叫芥末,呛人。

    严副总热情有节,客气有度,文雅地招呼着大家吃菜,却没有用力地劝酒。他不断地招呼大家:“多吃点菜,酒随意。大家根据酒量自取。我不会喝酒,所以就不劝大家酒了。”

    副县长觉得这样的吃饭氛围十分友好,宽松,可以多品尝品尝深圳的美食。但支书倒觉得,如果你不劝,我怎么好意思多喝呢?所以。他也只好也很文雅地附和着:“酒随意,酒随意,这样好,这样好。”

    又是一道鱼上来了。一条三斤左右的大鱼,身体上的肉已经被锋利的刀片剔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整体的鱼骨。但鱼头似乎还活着,支书看到,在端上的那一刻,鱼嘴还朝他张了两下,眼球似乎也骨碌了一下。

    大鱼的身体骨架被一根长长的竹签串成了s形,钉在了盘子的冰山上。栋梁支书确定,它并没有死,它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透明,能映出吊灯里射出来的柔和、温馨的光。

    栋梁支书见整齐的鱼肉铺在冰山上,再看看这黑色带着隐隐花纹的鱼头是那样的新鲜,那清澈如海的眼神似乎在激励他,可以主动尝一尝,化解一下刚才的尴尬。于是他夹了一块,转动桌面,到刚才的酱油里轻轻沾了一下,再次送到了嘴里。

    服务员看到了,赶紧走了过来,又轻声地在耳边细语道:“先生,这个石斑鱼肉是要放在锅里烫熟了才能吃的。”

    可是,肉已经在嘴里了,吐出来岂不是更尴尬。支书一横心,一不做,二不休,就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用余光注意了一下镇长,发现他正朝着自己笑,笑得有点别有用心,幸灾乐祸。好在副县长和严副总在促脑长谈,并没有在意支书擅自作主的小动作。

    接下来的菜愈发丰盛,但是支书生吞了两块生鱼肉之后,感觉胃里一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腥味在往上涌。用酒压一压,涌上来的味道好像更加浑浊,更加怪异,更加难忍受了。

    临近结束,严副总问,需要点什么主食吗?副县长和镇长很有礼节地说,菜太丰盛了,已经很饱了,不用了。

    支书本来想叫一碗米饭或是面条再压一压的。见两位领导这么绅士,这么有礼节地婉拒了,他也就没好意思作声。一个长期生活在丘陵深处的人,一个长期吃惯的青菜萝卜的人,被两片生鱼肉倒了胃。这场昂贵的宴请在一阵阵的反胃中总算是吃完了。

    回到房间,没到一个小时,支书就感到饿了。庄稼人,不吃饭,倒能熬上几天。但是,如果吃了,却只吃个半饱,这是对胃子的挑战,也是对忍耐力的调戏,是绝对受不了的。支书不由自主地盯上了柜子下面的小冰箱。

    他打开冰箱一看,里面东西还真多。再一点,洋酒、咖啡等洋玩意儿不少,他仅能接受的,却只有两桶方便面。他正想拿出来泡了,目光又落在了冰柜里的一张卡片上。上面标着冰箱里每样食物的价格。

    方便面,30元。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拿在手里的方便面,又缓缓地放了回去。这么贵,一天的工钱了,这面是要吃人啊。再说,房间是一两送的,结账的时候,看自己吃了面,扣了钱,多不好意思啊。

    支书把冰箱门一关,眼睛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想找着什么。他目光落到水壶上,便又提了水壶,去接直饮水泡茶去了。

    第二天上午,一两亲自到酒店接走了栋梁支书一行,车行半小时,来到了他在深圳的公司。一两带着他们参观了公司组装bb机和手机的工厂。副县长盛情邀请一两回家乡投资、办厂。他们从土地、厂房、税收,谈到政府的扶持政策,越谈越愉快,越谈越亲切。

    支书一直期待着副县长跟一两提提村里修路的事,可是他们的谈论又一直停留在县级层面,大来大去的。他发现,副县长好像已经把他来深圳的头等大事,修路,给忘在脑后了。

    在一两和副县长相谈甚欢的时候,支书悄悄地走到镇长身边,咬起了耳朵:“镇长,让县长跟巫总说说,我们村修路的事。不要忘了。”

    镇长对他一瞥:“不要急。县长在谈大项目呢。你们村,那有多大点事,一个零头都没有。不要捣乱。”

    支书虽然被镇长的话冲回来了,心里感觉到不舒服,但是他也没办法。他知道现在县长和一两谈的都是大事,村里的那条路,虽然也很重要,但是与县长关心的事比起来,还真是西瓜和芝麻的关系。他只好乖乖的,却又有些不耐烦地等待着机会。

    这天的午饭,一两专门安排在了深圳最有名的海鲜排档。说是排档,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高档酒楼。

    一进门,十几个一人高的玻璃缸里,游动着各式各样的海鱼、海虾和不知的海洋生物,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水族馆。支书走进去,虽然眼前的新奇让他觉得新鲜无比。但是不时飘过来的海腥味,让他想起了昨天的晚饭,他本能地感到抵触。

    那天中午的纯海鲜宴,又是一次价格不菲的接待。栋梁支书依旧没有吃饱。要不是早饭他多喝了两碗粥,吃了四个肉包子,两个煮鸡蛋,估计他都要饿得顶不住了。他看着一两和副县长、镇长把生蚝直往嘴里塞,他感觉自己的嘴里流出的口水都带着腥味,带着咸气。他心想,“真是无福消受啊。再说了,这海里的河蚌,生吃不拉肚子吗?还真是怪事。”

    越是看他们吃得欢实,他越感觉到自己的自惭形秽。自己是狗肉上不了台面,就是一个吃米饭、喝粥就咸菜的糙命。

    那天晚上,一两带着他们来到了深圳的后海湾,这里正在开发。林立的脚手架像密密的树林。一两告诉他们,这里新开发的商品房,房价不会少于五六万一个平方。支书把手伸在手袋里,用指头一扒拉,老天啊,一套一百来平米的房子,要五六百万,能修五六条村里的路啊啦

    那天,隔着并不宽远的海峡,他们看到了远处灯火闪烁的香港。这是支书平生离国门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让他五味翻腾的一次。

    他想到了白果村,想到了寂寞与繁华的距离,想到了农民在土里刨食与城里人的灯红酒绿,想到了城里的寸土寸金与乡下的大片荒地,想到了,为了一条路,他不远千里跑来深圳。同样是人,为什么生活的差距这么大呢?

    在回酒店的车上,支书找到了与一两单独说话的机会。

    “福贵,噢,不,巫总啊,上次我们说的,村里修路的事,你还记得吧?”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叔,当然记得。你们有没有算一下,要多少钱?”一两说。

    “一百万,只要一百万,就能修一条七米宽的路。你以后小轿车回家,就能一直开到家门口了。”支书有些兴奋。

    “叔,放心,这是小事。我明天回到公司就给下面交代下去。为家乡做点事,义不容辞。”

    副县长听到一两在表态,立即就接上了话:“巫总,感谢你有这份家乡的情义啊。县里盼着你回家乡投资。你们提出的所有条件,只要不违反政策,县里一定全力支持。在家乡有了产业,就可以经常回去看看,看看老人,看看老朋友了!”

    “县长啊,放心吧,我一直有回家乡投资的想法。前几年不太方便,现在条件已经成熟了,我们双方努力,尽量尽快促成。”一两说道。

    支书的话还没有说透,就被副县长给抢接过去了。尽管如此,支书已经很高兴了。修路这事看来有门。他以为自己壮着胆子,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一百万,会把一两吓着。但是,一两没有打折,一下就答应了。而且还表态,为家乡做点事,义不容辞。支书心想,一两办事还真是胎气,这一趟深圳,还真没有白来。

    栋梁支书的心里愉快了起来,悬着的心也踏实了许多。虽然肚子还饿着,但胃里并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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