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亲嘴
消息的传递与范围的大小呈着负相关。白果村小,再小的事都容易被关注。关注的事,就很容易被放大。杏儿带男朋友回来的事,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
果儿为这事犯了难。她怎么也想不到,杏儿到镇江上学,会自作主张地带个男孩子回来。这孩子太有主见了,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瓜田李下的,怎么解释得清楚啊。还有,家里只有两个房间,怎么住,更是一个问题。
这天夜里,果儿让跟来的小伙子和高力山睡在他们的婚床上,自己则睡到了杏儿的房间,跟她挤在一张床上。
她躺在床上,见杏儿还没有睡意,就问:“杏儿,你和这男孩儿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同学啊。”
“不要跟我装了,同学你把人带到家里来?而且只带一个。你以为我们眼睛瞎啊!”果儿不相信杏儿的话。
“我前几天只是跟他说着玩的,说你有胆就跟我回家。谁知道他真跟来了。”杏儿解释道。
果儿不相信杏儿这样苍白无力的解释,只是听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杏儿见果儿不说话了,就问道:“姐,你觉得他帅吧?”
“帅?帅能当饭吃啊。你才多大?好的不学,学人家谈什么恋爱。你谈恋爱,学校不管吗?”果儿接连发问。
“学校里谈恋爱的多了,又不是我一个。嘻,不过,最帅的,只有一个,嘻。”杏儿显得有些兴奋。
“不打自招了吧。姐花钱让你上学,是学手艺去的,不是去谈恋爱的。你知道他是哪儿的,家里什么情况,离得远不远。我跟你讲,你这么小就谈恋爱,会影响学习,我坚决不同意。你适可而止啊。”果儿想警告她。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我谈恋爱,又不是你谈。再说了,我又没有影响学习。姐,我跟你说,他不光帅,手艺也好。我好多东西还是跟他学的呢。”杏儿对她的警告无动于衷。
“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把人都带到家里来了。现在村里人全知道了。将来如果不成,怎么见人哪?村里人背后会怎么说你?你丢不丢人?”果儿还在教育着。
“我的事,关他们屁事。谁愿意嚼舌根谁去嚼。再说了,我将来又不回白果村。我才不想和你一样,天天跟烂泥打交道,围着钉耙锄头转呢。我要到苏州、上海、广州、深圳去,才不想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杏儿越说越没边了。
“你少来,你才吃了几天饱饭呐,心就野得着不了地啦?你出去试试,我打断你的腿。不知道天高地厚。女孩子家家的,一点都不知道斯文,你啊,快没个人样了。”果儿也越来越生气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想好了,毕业后,我就去南方闯闯。姐,你可不知道,上次春节我跟同学去广州、深圳那边过年,他们那边的美容美发,可挣钱了。烫个头发,三四百,有的还有七八百的呢。两个头,就能挣姐夫一个月的工资呢。”
果儿见杏儿油盐不进,光说已经无动于衷了,只好拿出姐姐的威严来警告:“反正我不同意,你哪儿也别想去,毕业了老老实实地回来。哪怕到街上的理发店去打工,总比你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强。”
“什么叫不三不四,你年纪不大,比巫太太还封建,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保守,我懒得跟你讲。”杏儿说完,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背过身去了。
一场不欢而散的交谈沉寂在屋里黑沉沉的空气中。不一会儿,杏儿微微的鼻息声起来了,她睡着了。
果儿却久久不能入眠。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娘,她在想,如果娘在,会怎么办呢?
“妈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就走了呢?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带好这个妹妹,妈啊,我怎么办啊?”
在杏儿没心没肺的酣睡中,在她平稳又流畅的鼻息中,果儿默默地流着泪。
第二天起来,果儿去自留地里择菜。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果儿,听说杏儿带男朋友回来了?杏儿长得漂亮,追他的小伙子一定不少吧?”
“果儿,听说你新妹夫上门了?快订婚了吧?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果儿,你家小妹夫挺神气的,我看到了,帅啊,像四大天王里的那个什么,对了,像黎明。”
“果儿,择菜哪,今天做什么好菜招待你小妹夫啊?”
果儿见一个人问,就解释一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村里人,来的只是杏儿要好的同学,想来看看农村的样子,想来看看白果树。说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像祥林嫂,在自说自话。
晚饭过后,巫老太来了,带着神秘地把果儿叫进了厨房,悄悄问:“果儿,你跟我说实话,这个男娃儿是谁?”
果儿说:“是杏儿的同学,要好的同学。”
巫老太有点急:“还同学,什么同学往家里带,还是个男的。”
果儿怕巫老太误会,就说:“太太,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同学都是同学。你不是从电视里看过嘛,男女同学都一样,你不能老封建了!”
巫老太欲言又止,在厨房里转了两圈后,还是没有忍住:“果儿啊,太太跟你讲啊。也不是我老封建,但女孩子家家的,不管怎么样,要注意影响。女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你懂不?诶,我就告诉你吧,今天吃过中饭,桥东家的看到杏儿和那个男娃儿,就在东头的坝上,坐在草窠里头,亲嘴咧。”
果儿一听,火气立即起了身:“有这种事。杏儿,杏儿,你过来。”她转身就冲着房间喊。
杏儿在房间里正和小伙子亲昵地聊着天,听姐姐喊她,脸上挂着笑意就进了厨房。
见巫老太也在,她高高兴兴地叫一声:“太太,你来啦!”
不等巫老太打招呼,果儿就问:“吃过中饭,你们去哪儿了?”
“到河边去玩了啊!”杏儿直截了当地说了,没往别处想,或是压根就没想瞒着果儿。
“不是,我是问你们在河边做了什么?”果儿追问道。
“没干什么啊?我带他看了村后的大青山,还跟他讲了白果树的故事呢。他没有见过我们这里的大河,我带他到坝上逛了逛。”
“你,你,你们是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果儿干脆单刀直入。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见不得人?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杏儿显然是急了,吼了起来。
“你们,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亲嘴了。”果儿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当着巫老太的面就问。
杏儿先是一愣,随即嗓门也高了起来:“亲了,怎么了?亲嘴叫见不得人啊?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老封建。你没有亲过嘴啊?”
果儿没想到杏儿如此的不知好歹,甚至有些不知廉耻了,她不仅大胆地承认,丝毫没有一点悔意,还变本加厉的朝她吼。
果儿快要失控了,她站起了身,指着杏儿的鼻子:“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亲了,亲嘴了,我们就亲了,怎么了吧!我们不仅亲了,还抱了呢!”
“啪”一个耳光,又一次的,重得地,打在了杏儿的脸上。
杏儿转身就往房间里跑,边跑边哇哇地大哭了出来。
几秒钟后,她拉着小伙子,提着包,冲进了夜色里。
这一幕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巫老太被姐妹俩的举动惊呆了。她意识到,今天自己多嘴了,闯下祸了,收不了场了。
她朝着杏儿的背影喊着:“杏儿诶,杏儿诶,是太太不好,你回来,你回来。”
巫老太的喊声对杏儿而言,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她的喊声倒是惊到了屋里的高力山,还有阿黄。阿黄以为杏儿要出去玩,也蹦着,跟了出去。
巫老太见高力山出来了,急匆匆地说道:“力山哪,力山哪,快,快去追杏儿,快去追杏儿。这么晚了,可不能出事啊!”说着将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几下。
“作了什么孽哦,我这该死的老太婆,嘴臭啊,作了孽啦!作了孽啦!”
高力山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从巫老太的情绪里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他在巫老太的喊声里,追了出去。
果儿坐在厨房间的条凳上,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不知为什么,每次与妹妹吵架,即使是自己动手打了妹妹,她也感到无助,感到委屈,感到心里憋闷。此时,只有流泪,才能释放他压抑的情绪,才能让自己的孤独感得到抚慰。
巫老太陪着果儿在抹泪。她这下真的后悔了。当她听到桥东家的讲杏儿在草丛里跟人亲嘴的时候,她心里一股气流就冲上了脑子。
在她的心里,杏儿虽然还没有过继过来,但已经是自己的亲孙女了。作为太太,她不能容忍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发生在杏儿身上,更不能让这种事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老太太一生清清白白,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啊!
但是她又不能直接出面讲,所以她来找果儿。她也犹豫过,但是,这事在她的心里太大了,事关一个女人的名节,她还是说出了口。
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僵。杏儿跑了,果儿哭了。巫老太后悔了。
巫老太颤颤地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果儿的肩膀:“果儿啊,我走了。是太太不好,我多嘴了。是我不好,啊,孩子,不难过了。太太老了,嘴碎。你不要见气,啊!”
果儿没有回应巫老太的话,还是在那儿流着泪。
又过了一会儿,阿黄回来了,一如既往的兴奋,热情。它走进厨房,围着果儿嗅了嗅,舔了舔果儿带着泪水的手,然后又转过身,走向了门外。它站在门槛边上,眼睛盯着门外的夜色,尾巴摇得十分灵动。
高力山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