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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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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儿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一路上不断放大、变幻的狐疑,用力地蹬着自行车。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天就大黑了。

    阿黄跟着自行车的后面,一路小跑着,待果儿发现它跟着自己的时候,它已经快累得跑不动了。一只养尊处优的狗,已经不适应在山道上奔跑了。

    果儿停了下来,想把阿黄抱着放进车前的篓子里。阿黄长大了,车篓只能装得下它的屁股,大半个身子伸在篓子的外面。但它还是乖巧地坐在篓子里,没有反抗。紧是紧了点,它只能用前爪搭在自行车的龙头上,伸着长长的舌头,陪着果儿继续往前赶。

    寂寂的冬夜,山路两边是一人高的蒿草,周围死一般的静默。走在这样的山道上,让人后背一个劲地冒凉气。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果儿一点没感觉到害怕。她一门心思地要找到高力山,心中的委屈与胡乱的猜想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她要尽快赶到采石场,她要直截了当地问高力山,为什么撒谎,为什么骗她。她要讨个说法。

    一路上,责问的话语在她的肚子里已经翻腾酝酿了好几个回合。

    当果儿赶到采石场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空旷的采石场里,翻斗车、拖拉机、手推车的影子横七竖八地呆立着,像一尊尊浓黑的雕像。

    阿黄很聪明,他带着果儿直接就来到了高力山住的平房里。

    平房里亮着灯,窗户是用塑料薄膜蒙着的。光线透不出来,只是在薄膜上照出一片昏黄的光。

    果儿猛地一把推开门,把正在煮挂面的高力山吓了一跳。

    “果儿,你怎么来了?”看得出来,高力山一脸的惊愕。

    “我怎么不能来?你这里是什么金贵的地方,我不能来?你说的加班呢?工人呢?石头呢?大过年的,你加的哪门子班?”说着果儿就哭了起来。

    阿黄还不能体会人的情绪,它已经几天没见到高力山了,还很兴奋,摇着尾巴跑了过去,不住地舔着他的手。

    高力山被果儿的突然到来,吓着了。他手里拎着钢筋锅的盖子,蒙了好几秒,然后赶紧放下。锅里的面汤泛着白沫,就要潽出来了。

    高力山把锅从煤炉上端了下来。看着果儿一脸铁青,他知道果儿肯定是误会了。

    他给果儿搬了张凳子,用袖子擦了擦,让她先坐。

    果儿哪有心情坐,她冲着高力山喊道:“你说,为什么骗我。大过年的,这荒山野岭的,什么东西吸引你不回家。你说。”

    高力山从来没见过果儿发这么大的火,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有点怕的。果儿经历过父亲的背叛,母亲的自杀,内心一定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变得比常人更加的敏感和警觉。她从情感的角度怀疑高力山不合常理的行为,是有理由的。

    高力山觉得纸终于包不住火了,于是把果儿硬拉着坐了下来。

    “果儿,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没跟你讲实话。我只是想多挣点钱,把借的债还了。”

    “借债,借的什么债?”

    “我,我向人家借了一千块钱。”高力山说得有些为难。

    “向谁借的?你要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果儿还是有点不相信。

    高力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果儿。

    自从那天听栋梁支书说,巫树林在白城回不来以后,高力山就一直想着,这件事得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才好。让果儿出钱把他爹接回来,看来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但巫树林毕竟是果儿的亲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栋梁支书第二次来找果儿的时候,恰好果儿在学校还没有回来。高力山就把这件事给应承了下来。他从巫永福那里借了一千块钱,托栋梁支书给巫树林汇了过去。支书见高力山这事做得敞亮,一个劲地夸他胎气。

    为了尽快还钱,高力山主动向采石场的领导申请春节值班。场领导也开明,让他自己与值班的人协调。

    采石场的工人大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一年忙到头,也舍不得休息。好不容易过个春节,当然不愿值班了。于是高力山就承包了从正月初三到二十的所有值班。毛一算,能挣一千多块呢。

    高力山原以为,经过这样的解释,果儿会解了气,消了火。但是她想错了,果儿怀疑是消除了,但火气却更大了。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要做好人是吧?就你会做好人是吧?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你知道我和杏儿一家一家磕头要饭是什么滋味?你做好人,你做给谁看啊?”果儿的哭声更大了。

    高力山没想到,果儿的反应会这么大。果儿似乎要将几年来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全都倒出来。寂静的山梁间,回荡着她撕裂的痛嚎。

    哭过了,骂过了,果儿累了,呆呆地坐在那儿,盯着煤炉里殷红的火光。

    高力山给果儿盛了一碗面,说道:“果儿,我知道这次是我做得不妥当,以后什么事都跟你商量,不瞒你了。好吧?来,吃点东西。”

    果儿没有理她。

    阿黄看着果儿伤心地大哭,开始感觉到主人情绪的低落了。它也带着哀伤地趴在那,下巴贴着地,轻轻地低吟。

    又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果儿还是没有动面前的面条。突然,她站了起来,问:“你吃了吗?”

    高力山正用火钳轻轻地拨弄煤子里的煤灰,见果儿问他,他卖乖地放大着自己的委屈:“还吃呢,吓都被你吓饱了。呶,面不都在锅里吗?”

    果儿将锅放回到炉子上,重新拿了碗,放了调料,给高力山盛了一碗。她将面条看似重重地摔在高力山的面前:“你吃吧,我走了。”

    高力山见果儿要走,赶紧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走。我送你吧。”

    阿黄见果儿要走,迅速地起了身,也跟着要走。高力山蹲下来摸着它的头:“阿黄,帮爸爸看会儿采石场,我送你妈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果儿嘴里嘟囔着:“你才是它妈呢。”

    阿黄没有理会高力山的要求,还是跟着果儿要走。高力山找来一根绳子,将它拴在了平房的门把手上。阿黄拉着绳子跳了两下,见果儿和高力山走远了,它也就只好趴在那里,失落地看起门来。

    这个春节失落的远不止果儿一个。

    吉根老师在满含期待中失望地得知,这次转正的名单中,没有他。自我营造了近半年的喜悦,一下子变得赤身透凉。

    他到镇上找分管教育的文教助理打听,得到的答案是,他很优秀,但是实在是名额有限,僧多粥少,下次,下次一定考虑。

    吉根老师不服气,要求镇上公开民办教师转正的选拔过程,打分结果。结果被乡文教助理严肃的批评了一番,说他不相信组织,不相信镇党委,不相信县教育局,就凭这一条,就没资格转正。

    吉根老师回来后,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公平,越想越要讨个说法。他用自己最高水平的正楷,毕生所学的辞藻,给省教育厅,市教育局写了十几页纸的人民来信。这个春节,听到窗外的鞭炮声,他都觉得是在嘲笑。

    春节过后,去白城打工的人,再次整理好行囊,准备赶赴另一个可以挣到钱的地方。直到最后一个外出打工的村里人出发了,巫树林和李寡妇还是没有回来。

    但,度假村项目,真的在白果村启动了。

    与村里人传言不同的是,新加坡人还没有来,镇上要先将村里的地收走,然后推平,做好一平三通。

    村里人不知道一平三通是什么,打听来,打听去才弄明白,原来是要将全村的土地平整成一块大地,然后还要做好道路,搭好电,接通自来水,挖好排水沟。要将地收拾得平整妥当才好交给人家。

    在村里人的眼里,这是一项比高速公路还要宏大,还要直接,还要牵动人心的重要工程。因为高速公路是全封闭地施工,是国家的事,村里人只能远远地看,与他们关系并不大。但度假村项目,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要动到他们家的地,还关系着补偿的多少,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他们非常上心。

    这次,推土机在村里人的眼前,轰响着开进了白果村的地里。经历了一个冬天的麦苗、油菜还没有睡醒,就被连根翻进了深土里。村里几千亩地,半个多月,就只见黄土,不见青苗了。

    度假村的开发,需要拆走村边上十多户人家。为了安置白果村和临近几个村的拆迁人口,东昌镇上已经在建居民小区了。拆迁的人家,将来有一天,会住进镇上的套房,成为镇上人。这让白果村的人感触不小。

    有时候就是这样,远在天边的人,一夜中了上亿的彩票,村里人当故事在讲,在听,心里却无动于衷。但是,他们不能接受,身边的人一夜之间进了镇,成了镇上人,不再是农民。这样的幸运,是始料不及的,也是不完全公平的,更是让他们羡慕,甚至嫉妒的。

    临近中午,井台边又热闹了起来。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们呢?三五万块钱建的房子,一拆头二十万,翻了几翻,还能住到镇上去,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不要眼红了,你家祖坟上没有冒烟,摊不上这种好事的。”

    “听说他们搬走的时候,有人还哭了呢。我就想不通,摊上这么好的事,有什么好哭的。政府还给他们家在老房子前面拍了全家福,留着纪念,挺有人情味的。”

    “唉,自己建的房子,真的搬走了,肯定有点舍不得。不过,要我说啊,还是村里自家房子住得舒服,镇上的房子哪里现在住得自在?”

    “我家的房子,谁要拆,我一分钱补贴都不要,只要给我在镇上一套房就行了。”

    “你就是整天空口想屁吃,你家住在村中心,就是全村拆光了,也不轮不到你啊。”

    “你以为拆了合算啊。我算过账。拿房子带装修,钱正好全部用完。他的个他,就是换了个地方住住而已。”

    “那也好的,住到街上去了,总比窝在村里强吧。”

    村里人议论着,各有各的主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凡热衷于议论的,一般都不是当事人。村里人第一次遇到拆迁,没有经验。被拆的几家还专门去附近村里打听,了解邻村那两户为了给高速公路让路的人家,是怎么补贴的。他们一打听,那两户拆迁的补贴没有自己村里高,也就不作声了。公共基础事业的征地补贴,没有土地开发的补贴高。他们很高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拆迁工作组进村的时候,家里的房子、棚披、茅厕、树木、水井、猪羊都可以折成钱。于是有几户就连夜买了好多的小树苗,把房前屋后插了个遍。

    听说一只羊能折价七八十,于是他们从邻居家借了只羊,工作组到哪家,羊就牵到哪家。开始羊还有点怕生,后来时间一长,羊都跟他们混熟了。无论工作组的人在它旁边怎么说话办事,他照样悠闲地吃着草,一脸无所顾忌的样子。

    其实工作组的人也知道,这是一只雇佣羊,都是乡里乡亲,又不伤什么原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了保证度假村工程顺利推进,早日把新加坡商人引进来,镇上给栋梁支书下了死命令,全体村民必须配合。其实村里人也没有什么好不配合的,不起哄,不捣乱就是配合了。他们关心的是,补偿什么时候能够到手里。有几户还想着,一手拿钱,一手再交地。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被支书几句话就给打碎了。

    不支持镇上的建设,放在过去,就是反革命。这个帽子一扣,再加上支书歪脑袋里发出的洪亮声音,就再也没人敢当面顶撞他了。至于什么时候拿补偿的钱,支书自作主张地认为,农村分钱,总是要等到年底,春节前。拿了钱,好过年嘛。

    这段时间,栋梁支书几乎每天都在村里转悠,除了磨嘴皮子,还是磨嘴皮子。村里人发现,他原本歪着的脑袋,好像更歪了。

    度假村的工作又一次将支书想去深圳的计划拖后了。这一拖,又是两三个月。

    果儿跟高力山冷战了大概半个多月,当高力山值完班,重新回到家的时候,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晚上,脱了衣服,上了床,高力山用粗壮的臂弯将果儿紧紧地抱着,一夜下来,自然就和好了。

    经过了这件事,高力山做事更加顾及果儿的感受了。果儿给了他一千块钱,命令他尽快将钱还给巫启福。

    巫永福怪高力山,不够意思,有事不先通个气,害得他没能帮着瞒住,还被他妈逼供,做了“汉奸”,落得个里外不是好人。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果儿还是警告了高力山,下不为例。那天晚上,她躺在高力山的臂弯里,用最柔软的话语讲述着内心最真切的感受。她说,在她心里,她爹和娘一起死了。高力山帮助的那个人,她不认识,就当做了善事。但以后,绝不可以再做。

    高力山见取得了果儿的原谅,赌咒发誓,绝不再犯。

    一天半夜,阿黄突然在门前的水泥场上大叫了起来。高力山和果儿一下子就被惊醒了。随着阿黄逐渐的成年,它的叫声变得越发的粗壮、低沉,如洪钟一般,引得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唤。

    门砰砰砰地被砸响了。高力山披上衣服,出去开门。果儿坐在床上,感到莫名的紧张。

    高力山打开门,一看是二两半,觉得奇怪。因为自打他与果儿结婚以来,一年多了,好像从来没有和二两半打过照面,说上过话。今天他突然来敲门,而且还是半夜,着实有些蹊跷。

    果儿也起床了,跟了出来。一看是二两半,就说道:“福财叔,你这是……”

    二两半一脸的紧张,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了:“果儿啊,我来找高力山,帮帮忙。我孩子发烧了,脸色发紫,都抽过去了。帮帮忙,帮帮忙。你家不是有三轮摩托吗,帮我送县医院吧,帮帮忙,帮帮忙。”

    果儿说:“叔,你不是有摩托车吗?那摩托车送孩子更快啊。”

    二两半更急了:“坐,坐不下,我娘也要去,坐,坐不下。”

    高力山赶紧穿好衣服,来到了厢房。

    平时三轮摩托舍不得开,停放在厢房里,车斗里堆满了杂物。高力山三下五除二地将东西往地上一堆,发动了车,就往外开。

    果儿赶了过来:“夜里车上冷,垫点东西。”果儿将一床棉被铺在了车斗里。

    高力山一看,这不是他们刚才盖的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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