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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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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青山里又新开了一家石子厂,两条粉碎机长长的传送带,昂着头,仰望着大青山,像两条巨蟒,在山林间吞云吐雾。山坳里涌出一阵阵黄色的粉尘,像大青山在抽着大烟。

    虽然隔着十多里的山路,但起北风的日子,白果村后半个村子的人家,都不敢晒衣服被子。挂出来不一会儿,上面就会积下一层黄黄的灰,一拍,直扑鼻子眼睛,呛得人直打喷嚏。

    这段时间以来,栋梁支书显得特别的焦虑不安。拉石子的拖拉机为了抄近道,常常借着夜色,不走大马路,贴着村子走,把村里通往东昌街的泥路小道压得高低不平,破损不堪。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烂泥路,现在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了。压出的车辙,深的地方有十多公分。晴天自行车骑上去像在跳舞,雨天更是一路的稀泥,车轮被泥塞死了,只能扛着走。村里人的骂娘声不绝于耳,也骂在栋梁支书的心里。

    “永胜,这路没法走了。过了年,必须得想办法修一修了。”支书对村长说。

    为了凑领导的时间,去深圳找一两的计划拖了又拖,一眨眼,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支书心里急得快不行了。

    高力山从采石场回来的路上,捡了一只小狗。小狗的样子是地道纯正的草狗,但毛色新鲜。黄色的底子,带着褐色的条纹,有老虎皮的感觉,萌宠可爱。高力山见路边没人管,他下了车,小狗就一摇一摆地迎了过来,显得十分有缘。他将狗装在自行车前的篓子里,带了回来。

    果儿见到小狗,也是十分喜欢,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阿黄。

    小狗似乎也喜欢这个名字,跑过来,在果儿的手上舔舔,再在她的脚上嗅嗅。再跑到高力山的脚上嗅嗅,在他的腿上蹭蹭。

    果儿觉得,养只狗也挺好,可以看看家,闲时还能逗逗乐,就给它的脖子上串了一个铃铛,就算是名狗有主了。

    狗挂上了铃铛跑得更欢,一会儿“丁零当啷”来,一会儿“丁零当啷”去,像个跟屁虫,围着果儿转。

    高力山有些吃醋:“这狗东西,我领回来了,有了娘,不认爹了。”

    虽然是在说狗,其实是在向果儿献媚。果儿很受用,这种看似拙劣的土味表达,给平淡的乡村生活增加了内心的丰富。小狗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还在“丁零当啷”来,“丁零当啷”去。

    杏儿回来的那天,阿黄见来了生人,一边冲着她叫,一边跳,要吓唬她。幼小意识中已经有了保护这个家的责任。

    见杏儿不怕,还径直地冲着自己走过来,它就一溜,躲到了果儿身后,但还是露出萌萌的凶像,冲着杏儿哇哇地吼。

    杏儿见了阿黄,心头一阵激动,便把果儿和高力山放到了一边,蹲下身来就要抱。阿黄毕竟是只狗,没有节操,刚才还萌凶萌凶的,被杏儿强暴性地一抱,立马就沉醉了,尾巴摇得快要断了。

    杏儿抱着阿黄,连包也不要了。果儿捡起丢在地上的包,进了厨房。妹妹回来了,她要多做几个菜。

    直到吃饭洗手的时候,杏儿才发现,自己一手的颜色。

    “这,这狗还掉色?”

    她把阿黄又抱了起来,用力摸了几下。确定,还真的掉颜色。

    “姐,你这是什么狗,还掉颜色啊?你给他染发啦?”杏儿问。

    “还染发,我都没闲钱染发,还给狗染。你以为是你,臭美呢?”

    “那怎么会一手的颜料?”

    “你问他爸!”果儿指了指高力山,“这狗是他领回来的,问他。”

    高力山也觉得奇怪,这小狗也掉色?不过,他很快就猜到了。肯定是狗贩子为了多卖几个钱,把草狗染了色,当串儿卖。他笑着说道:“就兴你们化妆,就不许我们阿黄美容啊?我们这叫狗头上插鸡毛,充藏獒。”

    高力山的比喻和幽默显得有些蹩脚,但还是把两姐妹逗乐了。

    那天,在太阳底下,果儿和杏儿一起给阿黄洗了澡,还用电吹风吹干了它。一只纯真的草狗出现在她们面前。不过,就相貌和血源来看,似乎不会超出这方圆二十里地。

    这是他们姐妹俩难得和谐平静地完成一件事情。果儿心里感觉到十分的享受。杏儿抱着阿黄找同学玩去了,果儿看着她爱心泛滥的背影,感觉一丝的欣慰。

    虽然有了阿黄作伴,但这个年,果儿过得有些冷清。

    杏儿说,要趁着学校放假,跟几个同学去南方玩玩,连大年三十都不在家里过。果儿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愿意,但又怕杏儿过年跟自己闹别扭,实在拗不过她的犟脾气,只能勉强答应了。临走的时候,果儿还给她口袋里塞了一千块钱,嘱咐他省着点花。

    高力山说,采石场春节要加班,说是烧石灰的窑上,接了大工程,需要很多的石头,春节里得多放几炮,抓紧备货。刚过了初三,他就去上班了,而且晚上还不回来。

    果儿一个人在家,做做家务,逗逗小狗,着实是有些无聊。

    大年初五早上,家家户户迎财神,村里的鞭炮声音从半夜一直响到临近中午。

    农村里把风俗看得重,初五之前,钱财不能出门。大年初一,连垃圾都不往外倒。礼数重的人家,老人家扫地,都是从外往里扫的,这叫聚财。虽然果儿不讲这些老理儿了,但是初五前,还是守着财为好。

    初五的鞭炮放过,果儿带了两千块钱,来到了吉根老师家。见师母在门前扫着鞭炮的碎屑,就迎了过去。

    “师娘,过年好啊,恭喜发财。”

    师母停下了手中的扫帚:“果儿,过年好,恭喜恭喜。家里有没有烧饭。今天在我家里吃吧。吉根和孩子们都去走亲戚了,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来了正好。”

    果儿一想,也是,她也是一个人,中午就在老师家将就一顿算了。

    跟来的阿黄已经长大了一倍,有五六十公分长了,但心智依然幼小,玩性不减。见师母手里拿着扫帚,它就跑过来,又是用爪子挠,又是用嘴巴咬,忙得不亦乐乎。

    师母看着,笑着用扫帚逗着它:“这东西长得倒挺快,越来越神气了。”

    果儿和师母两个人,站在土场上逗阿黄,竟然逗了十多分钟。

    两人进了屋,果儿拿出了两千块钱。师母说什么也不肯要。

    果儿见师母态度坚决,就转了个弯说:“师娘,这不是送给你的。是借给你的。我知道为民的事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早点把钱给人家,好让这事,早点过去。等你转过弯来了,再还给我。我和力山不急着用钱。”

    师母勉强收下了果儿送来的钱,再三地说,等吉根老师回来了,给她打个借条。说话间,眼眶就红了。

    阿黄见两个人拿着钱推来推去,以为是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一跳,蹲到了凳子上,伸着长长的舌头,看着钱,眼睛瞪得溜溜圆。

    午饭后,从吉根老师家出来,果儿带着阿黄往巫老太家走去。阿黄对这条路已经很熟了,它跑在前面,不眨眼,已经坐在了巫老太家的门口等了。

    巫老太看到了阿黄,知道果儿要来了,也站在门口等着。老人站着,狗儿蹲着,一高一矮,十分温馨。

    果儿还没到门口,巫老太就说话了:“就知道你要来了,你家狗子已经来报信了。”

    果儿笑着说:“它啊,走到哪里都跟着,一刻也离不开人了,粘人,烦着呢。”

    果儿刚进屋,没想到撞见了巫永福。

    她很是意外:“咦,永福叔,你怎么在家?”

    “过年,不在家里,能去哪里啊?”巫永福回答得顺理成章。

    “采石场不加班吗?不是说你们石灰窑上接了一个大工程,要得急,要日夜赶工的吗?”

    “哟,有这事都好了。放假了,人都跑光了。采石场有什么班好加的。要过了二十才上班呢。已经封场了。”他回答道。

    “力山不是说,场子里忙,过年要出很多石灰石吗?他初三就上班去了。”果儿问道。

    “噢?”巫永福停了一下,他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马上缓了过来,解释说:“噢,噢,他和我们不是一组的。场里的确接了个大任务,对,是有这么个任务。后来,后来说,让年轻的加班,我们年纪大的,回家休息。”

    果儿从巫永福的话里,听出了犹豫,也瞬间放大了她的怀疑。这个敦厚的老男人,平时说话挺利索,不像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的。

    巫老太想请果儿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反正是一个人在家,也烧不着。但果儿好言拒绝了。

    她满腹心事,匆匆地离开了巫老太的家。

    老太太见果儿走得匆忙,似有心事,就问儿子:“你刚才跟果儿说了什么,看把她急的。”

    巫永福也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娘面前依然被孩子一样责备。

    他急着解释:“我也不知道。高力山这小子,初三就去场上上班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小子,事前没跟我说啊。刚才果儿一问,我马上就想到了,这里头肯定有事。妈,这事我刚才圆得还行吧?”

    巫老太指了指儿子的头:“你啊,白活这么大年纪。你还圆得行吧,看你那脸,那结结巴巴的样子,说个谎都不会。你老实告诉我,采石场是不是真的有事?”

    “能有什么事,全放假了,只有几个看门值班的。人早跑光了。”

    “那你告诉我,高力山这年还没过,去场里干什么去了?”巫老太停顿了一下,“他,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巫永福被这么一问,跳起来了,“妈,这事不能瞎说。场上全是男的,有什么人?力山不是那种人。”

    巫老太看儿子回答的这么坚决,似乎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对了,我想起个事。”巫永福对巫老太说:“这小子是不是缺钱,去值班了。”

    老太太人老,心不糊涂:“大过年的,不在家,值班能挣几个钱。”

    “老娘诶,场上过年,一天拿两天的钱,还加两顿饭钱,一天少说也有个六七十呢。”儿子告诉她。

    “那他为啥不跟果儿说实话?”老太太又问。

    “高力山好像前段时间缺钱。上次他跟我借了一千块钱,说要汇给什么人。我没问。他让我不要跟果儿讲。你今天如果不问,连你都不让告诉。”

    经巫老太这么一盘,事情的缘由大概有了一个眉目。巫老太怕果儿着急,转身就拄着拐杖找果儿去了。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已经快西沉了。村子里的风像是被冻住了,几家烟囱里冒出的烟,青灰色,淡淡的,笔直地往上,再往上,像毛笔在宣纸上轻轻抹上的淡墨。偶尔有几声孩子点小炮的声音传来,却丝毫撼动不了傍晚白果村的宁静。

    村子的南头,两里地远的地方,工地上已经开工了。大型的工程车,发出突突的声响,远远地传到白果村,打破了傍晚的宁静。一辆接着一辆的推土机,尾巴后面吐着青烟,在丘陵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像在给远处起伏的山坡理发。一道道泥土被翻出的湿痕,清晰可见。远远望去,有人影来回穿梭,似在忙碌。

    这是沪宁高速公路的工地,已经正式开工了。

    高速公路贴着白果村的南头而过,给村子带来了现代与速度的气息。原本以为丘陵深处的小村庄,与外面的大都市风马牛不相及。现在门前突然要建这条高速路,像一根风筝线一样,将南京、上海一下子与白果村连接了起来,扯上了关系。听消息灵通的人讲,走这条高速公路,到上海只要两个小时,到南京,一个小时都不要。

    这种时间认知上的巨大冲击,再一次刷新了白果村人对空间与速度的感受,也唤醒了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觉悟。他们开始意识到,村子里按部就班的生活,在高速公路面前,慢得像蜗牛。高速公路虽然才开始兴建,但它所带来的崭新的时代气息,与白果村的生活现状形成了令人震惊的反差。

    巫老太小脚快挪,向果儿家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着。儿子真是没事找事,把她的计划全给打乱了。老太太本来存着心思,想借果儿来的时候,正好儿子也在,三人对六面地商量商量,杏儿过继过来的事。

    眼看着杏儿快满十六岁了,过了十八,女孩子成了人,想过继也不行了。可没想到,儿子几句话,就把果儿急走了,这真是要了老太太的老命啊。

    她得赶到果儿家,看看情况。过继的事,只能放放再说。巫老太现在最担心的是果儿的情绪。弄不好,要出事。

    巫老太赶到果儿家的时候,正巧果儿在锁门,她连夜要赶到采石场去。

    巫老太几步追上前,对果儿说:“丫头,不要急,力山在场里,值班呢。我问了,过年值班钱多,他想多挣点,没啥大事。”

    其实巫老太也不知道儿子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得先稳住果儿,万一这孩子着急,做出什么傻事来,可怎么得了啊?毕竟她娘的事有前车之鉴呢。

    果儿没有说什么,看得出来,脸色发青,就差哭出来了。

    巫老太见劝不回来,就说:“果儿啊,你慢点,天快黑了,路上慢点骑。到了采石场,有话好好讲,啊,好好讲!”

    果儿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阿黄见果儿走了,开心地跟在后面。巫老太怕狗跟着跑丢了,就喊:“阿黄诶,阿黄诶,回来,回来。”

    阿黄扭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欢快地跟着果儿的自行车跑出了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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