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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浇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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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儿捂着脸,哭着跑远了,果儿没有去追。

    她正在气头上。

    此时,她的火气远大于对妹妹安危的担心。她知道,妹妹的生存能力远比自己要强,这时候,在村子里也不会出什么危险,所以她坐在堂屋里,没有马上去找,而是沉浸在生气与委屈之中。

    她的眼泪也在不住地流。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无助。这种委屈无来由地涌将出来,肆意地蔓延,将她深深地包裹着,却又无处可诉。这种无助比娘去世时还要强烈,还要汹涌,还要强劲。

    为了养活妹妹,她已经努力地承担起了家里所有的事务。每天回来,面对黑洞洞的屋子,冷冷清清的房间,她难以排遣一种无限的悲凉。但是当妹妹回来的时候,她还得面带着笑脸相迎,烘托起一个家该有的轻松与温暖。

    也是在娘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开始渐渐明白,什么叫做相依为命。果儿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但自从娘走了以来,她越来越觉得,生活中她已经离不开这个妹妹。虽然不怎么听话,但姐妹相处,至少可以驱散生活的孤独,能够抱团取暖。可是今天,她把杏儿给打了。虽然是在气头上,虽然是她打了杏儿,但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委屈,是那样的无助。

    说到底,果儿其实自己也还是孩子,也需要呵护。可是有谁能呵护她呢?

    果儿坐在那里,看着泡好的方便面,心里泛着酸水,没有一点儿胃口。她的胸口像有一块铅堵着,脖子像有麻绳缠着,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妹妹喜欢这个口味。尽管还在气头上,她还是用干毛巾将碗包了起来,保着温。她希望杏儿气消了,能回来,把这碗面再吃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果儿的气有些退了,她又回到了理智中来。经过今天这一闹,杏儿肯定不会再去读书了。果儿想到了吉根老师。他跟东昌中学的老师熟,她想托老师问问,如果杏儿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学,将来能不能拿到初中毕业证书。如果不行,可不可以托托关系。不管怎么样,初中不得毕业,将来肯定有麻烦。

    果儿估摸着吉根老师家也该吃过晚饭了,就关上门,往他家走去。

    巫吉根老师家有三个儿子。老大为国,三十出头,在县酒厂工作。他媳妇在村里住,他每周回来一两趟。大儿子和媳妇吃住与吉根老师两口子在一起。

    老二为军,考取了大专,去年刚被分配到了无锡一家化工厂上班,一年才回来一两趟,算是国家人了。老三为民,跟果儿差不多大,没有正经的工作,出门在邻县丹徒县的一家乡镇皮鞋厂打工。

    果儿来到吉根老师家门口时,堂屋门开着,里面灯亮着。她就直接走了进去。

    她正想问:“老师在家吗?”“吗”字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堂屋里,吉根老师的大儿子为国和媳妇坐在一张条凳上。吉根老师坐在另一侧。师母正在收拾着晚饭的碗筷。四个人神情严肃,气氛有些火药味。

    见果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吉根老师先开了口:“果儿来了,进来,来,坐坐。”

    师母赶紧用抹布将空的一侧的桌面擦了擦,指着桌边的条凳说:“果儿,来,坐。”

    果儿没有敢坐,见这种架势,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就想说,下回再来。吉根老师倒没有把她当外人,说道:“没事,果儿,坐。都是家务事,没什么要紧的。”

    果儿还是站着,也不敢作声,就这样杵在那儿。

    见果儿没有说话,师娘倒先说起来了。

    “你们夫妻两个,也要为我们两个老的想想”师娘端着碗筷站着说,“你们平时在家里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们一句话没讲。反正我们老了,二百四十岁以后,都是你们兄弟三个的。可是现在老三还没有成人,将来谈恋爱要花钱,娶媳妇要花钱,装修房子还要花钱。你爸每个月就拿不到两百块钱的死工资。我们哪里有钱给你们在城里买房啊。”

    话虽然说得软,但听得出,语气中似乎有怨气和火气在涌动。

    吉根老师感觉到了,示意她把碗拿到厨房去,不要再说了。

    为国的媳妇说话了:“爸,现在为国的酒厂正好有一批房改房,只要花六万块钱就能拿两室一厅。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城里买到房子呢。”

    她见吉根老师好像在听,就继续说道,“我和为国也商量了,这钱我们也不是让你们两个老人全出。我们出一半,你们帮帮我们,也出点。我们也从娘家和朋友那里借点。如果不行,就当我们借的,将来我们还。村里的老房子,我们也不要了,都留给老三。我们可以做‘纸’,签字的。”

    吉根老师听着儿媳妇的话,一脸的严肃。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为国啊,你们夫妻俩今天都在。今天不妨就把话摊开了说。不是我们两个老的,小气,不肯支持你们。实在是我们拿不出钱来。你们想,为军上大学的这几年,每个月要寄钱。他才毕业几天啊。我们老两口,是省吃俭用存了点积蓄,可是你弟弟还要谈恋爱、结婚,我们还要留一点棺材本。我总不能帮一个儿子,看着另一个儿子打光棍吧。”

    为国的媳妇见吉根老师一直在叹苦经,没有松口的意思,就拿出孙子说事。

    “爸,老三现在还小,将来谈恋爱、结婚,需要用钱,我们大家一起再想办法。你们先把钱拿出来,借给我们应个急,周转周转。将来我们再慢慢还给你。再说了,你孙子还有两年就要上小学了。现在城里上学,都要有房产证的。你总不能看着你孙子没城里的学上,回白果村上学吧。真要这样,你不怕村里人笑话死啊。”

    媳妇的话其实已经戳在了吉根老师的心坎上了。对儿子是爱,对孙子他更爱。怪只怪他只是一个民办教师,工资太低,满足不了儿子与孙子的需求。

    就在僵持的时候,门口有个人骂骂咧咧地就进来了。

    一进门就对着吉根教师嚷上了:“巫吉根,你还是个老师,你真做得出来啊。你心里有小九九,有坏水,你就正大光明地放出来,不要背地里阴,做缺德事。”

    来的人是吉根老师西隔壁的邻居。吉根老师被他没头没脑的骂声搞得莫名其妙。他站了起来,也很不客气地回道:“你说什么呢?有话好好讲,有屁好好放,你骂什么人哪?”

    “来,我问问你,下午是你在菜地里浇粪了吧?你他妈太缺德了,现在你到我家门口去闻闻,看能不能站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做,也太阴了,缺德带冒烟啊。”

    吉根老师越听越觉得糊涂了。他今天下午一直在学校里,没有到菜地里浇过粪啊。

    吉根老师是一个对劳动十分执着人。他开了两亩地的荒,正好在去学校的路上。平日里,去学校,会挑一担粪,经过地里浇一下。下班了,他再从学校的厕所里,挑一担粪,经过地里浇一下。这样的生活节奏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平时上班的时候,他就将两只粪桶放在学校的围墙外面。学生们一看到粪桶,就知道吉根老师已经来了。

    果儿听娘说过,今天来的这个邻居与吉根老师家一直有矛盾。当初吉根老师家要建房子,房址就批在他家的东侧。建房的时候,这个邻居就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房子不能比他家高。老师家的房子在东首,东首高了,会压住他们家的财路。所以至多和他们家的房子一样高,高一片瓦都不行。二是房子的正墙必须与他们家齐平,不能超出一公分。如果不答应这些要求,就不许施工。为了这事,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房子拖了个把月才施工。这两家的仇就算是结下了。

    吉根老师家的西侧到邻居家还有一间房子的宽度,原计划在这里搭个猪圈,再挖个茅坑的。邻居这下更不同意了,又是一顿闹,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吉根老师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这间房的地作不了用场了,就干脆用锄头梳出了几个长垄,除了留出一人宽的地方给人走路之外,剩下的都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菜。

    邻居见他种了菜,也不好说什么,就忍了。偶尔邻居家里缺点小葱香菜什么的,随手在地里就掐了,吉根老师也不当回事。两家的关系,虽然心里搁着以往的气,但都忍在肚子里,面子上还算和气。

    可是今天,怎么就骂着找上门来了呢?

    开始的时候,果儿觉得听吉根老师家的家务事,有点尴尬。但现在看邻居吵架,她倒觉得理所当然了。

    师母听了邻居说的话,立即感觉到问题严重了。同一个村子,有事可以吵,甚至可以动手,但阴人,用粪浇在人家门口,传出去,肯定会被全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骂的。

    她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冲着为国问:“为国,我让你浇浇菜,你用什么浇的?”

    “粪啊,不臭啊!”为国回答道。

    “我的个祖宗诶,你在家门口的菜地里浇粪,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师母急得差点要跺脚了。

    “我哪知道?平时爸不都是浇粪的吗?我以为你叫我浇菜,当然就是浇粪啰。”为国还想狡辩。

    事情虽然似乎是弄清楚了,但邻居的气并没有消。他坚定地认为,这是他们家里人演的双簧。

    吉根老师见儿子做了这么一出混账事,气也不打一处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家门口你能浇粪哪?你吃什么东西长这么大的?怎么一点常识没有啊!去,挑点井水,把菜再浇浇。他娘,从锅膛里扒点灰出来,去盖盖。真是屁用也顶不上。”

    见吉根老师火了,为国也不敢硬顶,只好去挑水了。

    为国的媳妇见自己的婆婆去锅堂里扒灰了,就跟了过来:“妈,我来吧,你歇会儿。”

    邻居见一家人开始内讧,忙起来了,也觉得可能这真是一个误会。但还是想狠狠地威胁几句:“下步为例啊。你们去闻闻,门口能不能站人。门窗关了,还是熏得吃不消。如果再有下次,我把你们家的菜田都扒了。”

    吉根老师也不惯着邻居,也放狠话:“这是个误会,我们已经补救了。打个招呼总行了吧。过一个晚上就好了。不要盯着不放了。说狠话谁不会,吓唬谁呢?”

    邻居气呼呼地走了。

    果儿也觉得好奇,到底能臭成什么样呢?

    她见吉根老师家今天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好意思再说自己的事了,就打了招呼,赶紧回去了。

    吉根老师缓过来了,觉得果儿来找他,肯定有事,就问:“果儿,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你找我是有事吗?”

    果儿觉得今天这个情境下说事,似乎有些不妥,就打了马虎眼,说道:“没,没事,我就是路过,过来看看你和师娘的。”

    吉根老师觉得果儿肯定有事,但现在不说,或许是因为刚才这一闹的缘故,所以也就不再追问了。

    回去的时候,果儿的好奇劲上来了。她故意绕路,经过了吉根老师家的西墙边。

    菜田紧靠着邻居家的厨房,厨房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都能将菜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果儿还没靠近,臭味就飘过来了。

    为国正在浇水,他媳妇在往菜边上倒草灰。一边倒,还在一边埋怨:“臭死了,臭死了。你还说不臭。你什么脑子,家门口的菜田里浇粪。你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猪!”

    为国媳妇埋怨着丈夫的不谙农事,搅黄了向老人要钱的大好机会。

    果儿听了几句墙根,就赶紧原路返回了。

    她屏着气,心里想:“嗯,臭,还真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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