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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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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的衣锦还乡,给白果村带来了第二次不小的震荡。男人们,关心的是,一两这么多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混得这么成功了。女人们,则关心他这次回来,给二两半和他娘带回来了多少钱,会不会成为全村最有钱的人,或者是,全家都要搬到香港去了。年轻人和孩子们则被突如其来的新鲜吸引着,猜想着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

    一两回到了白果村,像是带来了一股风,一股南方的富裕的风,把村里人的心湖一下子吹起了波澜,让他们切切实实感觉到,在白果村、大青山的外面,有更远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一两回来的第二天,家门口聚了好多的人。大多是年轻的小媳妇和孩子,他们都想看一看,一两的老婆,那个村里传说的香港女人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旅途太过辛苦,也可能是临近夏天了,白果村的气温还迟迟地停留在春天,稍显料峭,这个漂亮的,弥散着魅力与香气的南方女人还没有起床。

    她用被子捂着,连头都看不见。好事的孩子们想看个究竟,恨不得把头伸到床边上去看,却只能看到她被子外面一堆乌黑的、打着卷的头发。小媳妇们则站在房间门口,将头往里探着,鼻腔里偶尔滑过香港女人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幽然香味,触发了她们更深的好奇与渴望。

    一两娘出来了,围裙里兜着一堆的糖和巧克力。见房门前堆着一堆人,就走了过来,用兜里的甜味,将围观的小媳妇和孩子们驱散了。

    堂屋里的香案上,放着一台二十四吋的大彩电,比科威特回来的巫永强家的更新,更大,更漂亮。

    这是一两带回来的。

    栋梁支书和村长巫永胜已经坐在香案前的八仙桌上喝茶了。一两陪着他们,讲述着自己十多年在外地经历,描述着外面的世界的变化。支书和村长认真地听着,借助着一两的描述,想象着南方的巨变,吸收着外面世界的新鲜与精彩,脑补着几十年来不曾开阔过的眼界。

    今天中午,一两要请村干部和家族里面的叔伯兄弟、姐妹妯娌们吃饭。

    二两半在娘的指挥下,去东昌街上买了许多的熟食凉菜,还顺带着理了发,头上还抹了发蜡。几下发蜡一喷,他的头发就瞬间变得坚挺有型,根根弹韧。只是,从光质度上来看,还是没有哥哥的亮。

    长江南岸,丘陵地带,山不高,少有山珍。没有海,更谈不上海味。因为丘陵起伏,河道也没有真正的江南平原多,鱼鳖的身上还常常带着土腥味,所以,准确地讲,没什么特别能吸引人的特产。

    但东昌镇上人家的盐水鹅、盐水鸭、封鸡、煮素鸡、拌百页,还有不远处镇江市的名小吃水晶肴肉,还是有些名声的。再加上娘自己种的花生,自己腌的鸡蛋、咸肉、香肠和猪头,稍稍一拼,就有了近十个凉菜。

    见一两娘忙前忙后的,栋梁支书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她进屋取鸡蛋的时候,插空对她说道:“大嫂啊,中午简单点,简单点,不要忙什么菜。”

    一两娘忙回应道:“诶呀,哪有什么菜。简单得很,简单得很。支书啊,你喝会儿茶,中饭一会儿就好。”说着,就小脚快步往厨房走去。

    一两为了表示客气,给支书和村长各泡了一杯咖啡,屋里萦绕的香气久久的不愿散去。

    支书和村长都只是浅浅地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那玩意儿太苦,苦里还带着焦味,像锅巴烧焦了,碾成的粉;又像田头洒农药时飘过来的味儿。他们朴素的嘴巴适应不了洋气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说,只是僵僵地笑着。放在那儿,再也没有伸过手。

    好在一两是在社会上行走的人,很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就又给他们各沏了一杯茶。

    顿时,茶叶的清香流进了他们二人的鼻息。喝惯了大青山土茶的村长,只尝了一口,就连连赞叹:“好茶,肥、糯,好茶。”

    二两半这两天着实忙了许多。大哥回来了,他打心底里高兴。不光是钱的那点事,更重要的是,自己瞬间找回了亲情的支撑,腰板也硬了,人格缺陷也得到了弥补,精神上有了依仗。尤其是面对那些长年笑话、欺负他的女人们,有了继续与之战斗的底气和后盾。

    二两半沉浸在哥哥回来的喜悦中,却拿出来什么东西好好地招待他。只能跟在老娘后面跑跑腿,打打下手,尽点儿心意。

    为了招待好中午的三桌人,二两半娘还专门请来了娘家的堂哥。

    这个老人虽然年纪也有六十多岁了,但身体精瘦精瘦的,一看就是个硬朗的干活好手。他长年帮人家包厨,承办各种红白喜事的宴席。从锅碗瓢盆到桌椅板凳,再到搭场设篷,一条龙服务。他手下男男女女有十几号人,只要主要掏钱,不用主要动一个指头,就能把事给办得妥妥贴贴,风风光光。因而远近有名,生意也不错。附近的十里八乡,要想请他来掌勺,就必须租他的场篷,用他的碗筷,使他的工人,还得提前预约,下好定金。不然,排不上号。

    因为是娘家亲戚,所以二两半娘出面请了,他也不太好意思推辞。请这样一位大厨来给三桌人烧饭,的确有点大材小用。好在听说是在外面发达了的一两回来了,还是给香港人烧饭,这也算是一件稀奇事,是值可以提高身价的事情,所以这位大厨堂哥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样一来,二两半只落得个帮忙洗菜和烧火的任务,但却更忙了。他一会儿跑到井边,一会儿钻进灶膛,一会儿还要上街备点配料。总之,着实是有点忙碌。

    井边的媳妇们见他来了,远远地就问:“二两半,今天家里请客啊。”

    他也没时间揣摩媳妇们话中的含义,只是含糊地应付一下,就匆匆地回去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忙碌过,有点晕头转向,有点小有成就。

    那天的三桌饭分别设在两个房间里。堂屋地方大,放了两桌。里屋是二两半的卧室,地方小,就在床前放了单独的一桌。

    因为家里突然来了人,来不及整理,一时还有点乱。二两半娘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一两和高跟鞋女人,自己临时在厨房里搭了一张床。好在夏天还没有到,没有蚊子,也就将就着先住着了。

    二两半为了让自己的卧室好看一些,还特地叠了被子,扫了地,打了蛛网。说起他的被子,差不多几个月才被叠一回。什么时候叠,要看娘什么时候空,进他的屋里找要洗的衣服,顺手帮他叠一下。其余的时间,二两半起床时什么样子,晚上睡觉时还是什么样子。

    二两半见村干部和一两夫妻都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单独的一桌上说着话。他先是无所谓,觉得自己已经打扫过房间了,应该可以见人了。但是,突然又觉察到了什么,顿时尴尬了起来。只是一瞬间,他的心跳加快,脸上感觉有看不出来的火烧感。

    这两天的确忙晕了,他没有想到,老娘会把村干部和大哥安排在这个房间吃饭。他的尴尬不为别的,因为他没有思想准备,整理时想到了床,没想到墙,想到了地,却没想到墙上的装饰。因为疏忽,二两半没有及时把卧室墙上的画报撕下来。色彩鲜艳的画报和带着蛛网痕迹的石灰墙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也就显得特别的扎眼,醒目。

    高跟鞋女人非常的敏感,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海报。

    “呀,还有香港明星啊。我最喜欢关之琳了。”她指着关之琳的照片就走了过去。二两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前不久,他在东昌街上赶三月廿五的庙会,在一个卖画报的摊子上淘来的。临近收摊的时候,摊主说,两块钱一张,买二送二。香港四大性感女星关之琳、叶玉卿、张敏和利智。他一看,这么便宜,再一看,这么漂亮,就来了感觉。

    这些漂亮性感的画报,让他立即想到了,那个停电的夜晚,他透过并不透亮的窗户,看到小勺子老婆那浑圆的胸和细凹的腰,还有那带着模糊的,光洁的、透着肥皂香味的身体,带给他热血喷张的刺激与舒爽。

    他二话没说,就卷了回来。

    卧室本是个极为私密的空间,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的卧室会成为摆酒席的地方。而且不早不晚又是被自己未来的嫂子看到了。他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甚至觉得,这个未来嫂子已经一眼就洞穿了他内心的龌龊,不能见光的隐私。他像被脱光了衣服,让人看了一个透。

    村干部们倒没有表现出对美女海报的关心,这让二两半稍稍定了点神。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没有机会上桌。他跑前跑后,给三张桌子依次传着菜。这也就消解了坐在桌上被人审视的不自在。

    请来的厨师拿出了看家的手艺,煎炒烹炸一样没落下。桌上的菜一层铺满了,又摞上一层,满桌子的菜摞了足足有三层。

    乡下人家请客,讲的是实惠,更讲究诚心诚意。如果桌上的菜少了,或是吃得不够了,主家是非常难为情的。像今天这样,菜摞了一层又一层,个个盘子里都有剩余,说明主家准备得充分。菜的量足,也就表明请客是诚心实意的,是从心里充满了热情的。

    堂屋的两桌,坐的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因为不喝酒,吃的进度就比较快。不到一个钟头,就稀稀拉拉地散了。二两半娘见请的客人们开始走动了,就赶紧从厨房里走过来,连连地招呼着:“慢慢吃,慢慢吃,怎么都站起来了,还有几个菜呢!”

    “孃孃,菜太多了,吃不动了。”桌上的女人边说着,边往外走着。

    厨师走进了里屋,站在了单独的一桌边上,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举着杯子,来敬酒了。

    “支书、村长啊,我代表我堂妹来给大家敬个酒。”

    支书看着厨师,还在想着,这人是谁啊?

    一两说话了:“这是我妈的堂哥,我表舅。今天的菜啊,都是他烧的。”

    大家这才知道来者是谁,立即表示感谢。

    今天的桌上准备了两种酒,一种是茅台白酒,一种是洋白酒。在白果村,只有白酒才叫酒。平时村里人请客,一般都是喝当地产的容酒,纯粮酿造,价廉物美,口味正宗。走亲访友,吃的菜可以五花八门,各家各样,但酒通常只有一种,白酒。亲戚朋友来了,如果拿黄酒或米酒招待,客人嘴上不说,心里是会生气的。因为,太过怠慢了。

    今天与往常不同,是一两衣锦还乡,一两请村干部喝的是平时喝不起的茅台。

    厨师举起杯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站了起来。他仰起头,直接将酒倒进了喉咙,随即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仰头,又倒进了喉咙。他好像没有喉结,酒顺着就下去了,十分的顺畅,不带一点的停顿。大家见他如此的实诚,也跟着一饮而尽了。

    待大家坐定,他又凑近了过来,指着桌上的菜,“怎么不吃菜啊?是不是口味不好?让大家将就了。哪里不到的地方,大家多提意见。”

    大家连忙解释,“菜太多了,吃不动啦。味道真好,真好。”

    一两为了表示对这个厨师表舅的感谢,带着身边的高跟鞋女人一起站了起来,要敬他一杯。

    桌上的支书、村长和一群男人们喝的是茅台,而一两喝的却是洋酒。村长巫永胜原来也想尝尝洋酒滋味的,结果只嘬了一小口,那浓重的药味就让他戛然而止了。还是国产酒好,而且是国产酒里最贵的,感觉也就更好。这一桌子的男人觉得,今天这酒喝得,倍有面子。

    厨师见两个人站起来敬自己的酒,赶忙又给自己倒了个满杯。

    一两说:“表舅,让你辛苦了,来,我们敬你一杯。”

    高跟鞋女人却没有跟着一两叫表舅,而是嗲嗲地叫了一声:“安可。”

    厨师也是当地走南闯北的人,他知道这声“安可”的意思,这是外国人叫表舅的称呼。今天这一声“安可”,也是让他开了洋荤了,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他回到厨房见到了二两半娘,连连地表扬:“妹子啊,你这个大儿媳妇,漂亮,有礼数。你有福气啊!”

    二两半娘不知道堂哥代自己去敬了酒,回来为什么这样的兴奋,为什么要没头没脑地表扬一两的媳妇。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回应道:“哥啊,你也坐下来,喝点。多了好多菜,我来帮你归整归整,坐下来歇歇,多喝点。”

    她转过身来,用脚踢了一下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的二两半:“福财,去,给你舅再拿瓶酒来。诶,你也去敬敬酒啊。”

    二两半起身拿酒去了,一边跑一边说:“我才不去敬酒呢。不知道说什么。我陪表舅,我陪表舅。”

    二两半娘没好气地说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一点都不出趟。你要学学你哥。”后半句话儿两半没听见,他就进了堂屋。

    酒席还在继续进行着,一桌子的男人推杯换盏。

    开始还有顺序。随着酒入肝肠,顺序也就渐渐乱了,规律也就没了。你敬我,我敬你,三三两两,一片小乱。

    酒过五旬之后,下酒的不只是菜肴了,还有天南海北,国家大事,世界风云。他们从亚运会谈到国际形势,从日本鬼子入侵谈到中越关系,从星球计划谈到东昌街上的供销社被偷了。酒喝多了的男人们,一肚子的国家大事,家国情怀,他们在为联合国担心,在演绎宇宙的奥秘,在揣测克林顿如果真的当选之后,中美关系将会去向何方。

    高跟鞋女人悄悄离开了桌子,给正在散席的女人和孩子们赠送礼物。大人们一人一只电子手表,孩子们每人一个红包。另外,还给关系较近亲戚家的孩子送了两只随身听。

    她走到二两半跟前:“福财,来,让妈跟亲戚们一起拍个照片。”说话间,二两半闻到了这个准嫂子的身上有一股好香的味道。

    二两半不知为什么,非常乐意听这个高跟鞋女人的指挥。一会儿拉你,一会儿拽他,一会儿找孩子,一会儿又是孩子和大人一起,一口气拍了十多张照片。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每拍一张照片,高跟鞋女人手里的相机,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往外吐出一张纸来。她让二两半拿着,对着太阳轻轻地晃动。不一会,人影就显出来了。太神了,二两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不是魔术又是什么呢?世界已经变得如此神奇了吗?

    那天的酒席,直到下午四点多才散。一桌子男人都有点高了,走路得时不时地扶点什么。

    临出门的时候,一两给每个男人送了两条三五香烟,说是英国进口的,除了三个“5”字,其它的都是英文,没有一个人看得懂。男人们把烟夹在胳肢窝底下,一摇一晃地回去了。

    客人散尽了,高跟鞋女人陪着喝多了的一两,进屋睡觉去了。

    二两半回到自己的卧室,整理着酒桌。剩菜的杂味与酒气充斥着整间屋子,并不好闻。在整理中,他突然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对,他马上意识到,是他准嫂子的味道。这味道真香,连坐过的地方都久久不散。

    二两半娘打开了厨房间的灯,年岁大了,一到天擦黑,眼神就不太好使了。

    昏黄的灯光下,她弓着身子,收拾着满厨房的锅碗瓢盆。那佝偻的身影矮小、单薄、孤独,让人想起过去的佣人,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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