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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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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儿家的东厢房里,昏黄的灯光下,栋梁支书、村长和会计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开裂的八仙桌面前。村长想把手里的蒲扇递给支书:“叔,你扇扇,这鬼天气,闷得要命,蚊子还真多。”

    支书没有接,顺手给他们两个递了根烟。

    “这大热天,人放不住啊。”他用眼光指向堂屋,眉骨轻轻地锁动了一下。

    “叔,你说,怎么弄。我们听你的。”会计开口了。

    会计叫巫百顺,四十不到的样子,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瘦长的瓜子脸上没有多少肉,颧骨就显得比较突出。看长相,就觉得文弱、精明,还有手无缚鸡之力。

    “来娣是我们村里的姑娘,跟你们大不了几岁,论起来,拐弯抹角都还带着亲。这人一下子没了,留下两个小丫头,后事,看来村里要胎气点,帮着办了。”

    “巫树林呢?他老婆死了,人还没有回来啊?”会计问。

    支书猛吸了一口烟,“派人去找了。估计十有八九找不回来了。她娘的,也是怪了,李寡妇也不见了。你们想,他们搞在一起,还能有个好?我怕,树林这小畜生,知道老婆喝药水死了,连夜跑了。”

    “这狗日的,做的就不是人事。让老子抓住了,非骟了他不可。要我说啊,这家伙小时候就不是个东西,偷鸡摸狗一样不落。你别看他,平时蔫了吧唧的怂样,会咬人的狗不叫唤,闷猫捉的好老鼠。现在啊,是越老越不成人形了。”村长气呼呼地抱怨。

    村长比支书小七八岁,也是过了四十,奔五的人了。他叫巫永胜,跟栋梁支书搭档已经有四五年光景了。虽然他是村长,但是年岁小,辈分也小,所以村里凡有大事,支书冲在前面,他配合着商量,再帮忙跑跑腿什么的。大树底下好乘凉,他这村长做得,也自在,也安稳,省心。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样吧。我们分分工。”支书对村长说道:“永胜,你负责两个孩子,到村里挨家挨户去讨点人情,不管怎么样,这后事得办。”

    他又将目光转向会计:“百顺啊,你负责家里这一摊子。明天亲戚朋友都来了,得有人招呼。你记账好,把亲戚朋友的人情记下来。注意了,省着点花销,能不花的,尽量不花。来娣这一死,这个家算是毁了。以后这两个丫头怎么活,还是个未知数。”会计点了点头,算是接过了任务。

    “对了,叔,棺材怎么办?现在这情况,肯定是买不起。”会计追问着。

    支书沉默了半晌,对会计说,“百顺,你去,把果儿叫来,我们商量商量。”

    果儿来了,两眼红肿,身体虚脱得快要站不住的样子。

    会计扶着果儿坐了下来,支书轻声地对果儿说着:“果儿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太突然了。现在家里数你岁数最大,你得作主了。我们几个有事跟你商量商量。”

    果儿突然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支书的面前,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眼泪像泄出的洪水,一下子将三个男人浇出了泪来。

    “爷爷,我妈没了,我妈没了。”

    村长和会计用力地想把果儿拉起来,但果儿的悲伤太沉了,他们拉了两次,都没能拉动。

    支书蹲下身来,双眼泛红。

    “果儿啊,好孩子,起来,来,起来。听爷爷跟你讲。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得让你妈走得体面,走得放心。你心里难过,爷爷都懂。你今年快二十了吧。家里遇到这样的事,没个大人,我只能跟你商量。来,你起来,坐着讲。”

    在支书的劝说下,果儿在地瘫软了半晌,才抽泣着,慢慢地站起了身。身体依旧因抽泣而不停地搐动着。

    “果儿啊,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你妈做口棺材。家里没有木头,我们想跟你商量商量,把这间东厢房的房梁拆了吧。我看上头还有两根有用的杉木。棺材板做薄点,凑合着能用。”支书将目光从果儿的身上移向了房顶。

    果儿这时候哪里还什么主见,他不停地抹着泪,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爷爷,听你的。只要是为我妈好,都听你的。”

    “那,叔,我现在去找人,连夜拆房。木工的工钱我们想办法,让村里的几木匠来帮忙。看在孩子的份上,谁还忍心要工钱啊!”说着会计巫百顺就往外走。

    就在大家商量的当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东厢房的门口。果儿转头一看,是隔壁的巫老太。果儿站起身就扑了过去,差点将这个老人扑倒。

    老人裹着小脚,拄着一根樟树枝做的拐杖,另一只手捏着一块用皱了的手帕。老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里走。三个男人同时站起了身,给老人让座。

    从老人清瘦净白,脸上却已然布满了老人斑。从一头花白的头发上可以看得出来,年龄不下七十,直奔八十了。她的身体虽然娇小瘦弱,但是精神却很清朗,眼神中的光是透亮的,聚焦的,显示着生命元气的充沛。只是腿脚似乎不是十分的灵活,再加上又是小脚,因而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让人担心随时可能跌倒。她步步摇晃着,却还算是稳当。

    “都在哪!我啊,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一边说着,一边把果儿拉到身边,坐在了同一张条凳上。

    “我听说了,那个畜生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人都死了一天了,后事怎么办,得有人牵个头,拿个主意啊。正好你们几个都在。你们是村子里的干部,村里的主心骨,来娣的后事啊,还真要麻烦你们了。就两个没有成人的孩子,办不了这么大的事啊!”

    老人的话是冲着三个村干部说的,但目光却盯着果儿。她抹了抹眼泪,顺手摸了摸果儿的头。

    “孃孃,放心,我们正在商量着这事呢。”栋梁支书回应道。

    “都是一个村里的,遇到这么大的事,谁都会搭把手的,更何况家里只有两个孩子。你放心,我们这些村干部都胎气的,不会不管的。”

    “诶,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啦。噢,栋梁支书啊,我来啊,还有个事。我啊,前几年就把自己的棺材预备好了,一直搁在家里。可是啊,我老也死不了。现在来娣没了,就把我的棺材给她用吧,也算是我老太婆对这孩子的一份心意……诶,看着她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孩子,生病,真是糟了老罪啰。没想到,到了,到了,走在我前头了。这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果儿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老人也止不住地流泪。

    “孃孃,这个不行啊。我们商量好了,棺材已经有着落了。你辈分高,用你的不合适。果儿她妈也受不起啊!”

    老人还想坚持,见几个村干部都不表态,都坚决不同意的样子,也只好作了罢。

    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着村长说:“老小,跟我来。”

    村长是他的侄孙辈,在家排行最小,因为是一个族里的,所以老人话语中带着命令的口吻,“走,跟我家去。我家里还有几床缎面被子,还有为我预备的寿服、鞋子,都捧过来,给来娣用。诶,这孩子怎么就走在我前头了呢?不该啊!”

    村长听话地跟着巫老太走了。果儿见支书找他的事也有了决定,就回到了堂屋,又跪在了娘的旁边。

    吉根老师来了,他是果儿家的邻居,也是果儿和杏儿小学时的老师。果儿在白果村小学代课的工作也是他帮忙找的。

    吉根老师所在的白果村小学有三种老师,一种公办,一种民办,还有一种是临时代课的。吉根老师也只是个民办教师,民办了快二十年。

    果儿从县里的宝华中学毕业之后,一时没事可做。她娘觉得,一个高中生,天天在家闲着有些荒废。又因为是女儿家,舍不得离家太远,于是就托吉根老师寻了个代课的工作。正好村里小学有女老师怀孕了,学校里也着实人手紧,果儿就临时顶替了上去,算是有了一份有收入的工作。

    吉根老师手里拎着两个白色的长条,一看就知道是挽联。见支书在厢房里,他就走了过来。

    “支书,我写了一副挽联,给挂上吧。今天上了一天的课,晚上回来才写的,有点儿匆忙。”

    支书接过挽联,一看字迹工整,墨色油亮,就点了点头:“嗯,吉根啊,你这两个楷儿,十里八乡能排第一了。”

    吉根老师嘿嘿地笑了:“哪里,哪里,平时也写得少,只能算是充个用场啊。”说着,就往堂屋去了。

    吉根老师是村里有名的秀才,虽然还是民办教师,但是村里好多孩子都是他教的。有些人家不仅父辈是他的学生,孩子也是他的学生。虽然不能说已经桃李满天下了,但是学生中后来考取师范、中专甚至大学的也不在少数。

    他来到了堂屋,将挽联挂在了拱门的两侧:上联写着,驾鹤蓬莱;下联写着,音容宛在。

    挂好了挽联,他又从怀里取出两根一尺多长的白色蜡烛,点在了供桌上。火苗烧起来了,腾腾的,抖动着往上蹿,屋里顿时显得亮堂了许多。

    果儿和杏儿见吉根老师来了,她们没有站起来,而是转过身来,顺势给他磕了一个头。

    吉根老师赶紧绕了过来,弯腰将两个孩子扶直了,关切地问道:“晚饭吃了吗?”

    果儿和杏儿没有作声,他也就明白了。

    在这样杂乱紧张的丧事筹备中,错过了饭点,或是缺上一两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轻轻地托着杏儿的手,将手放到了门板上。

    “孩子,我让家里的给你们煮点面条,马上就给你们送来。孩子啊,得吃饭,千万不能饿着,啊!等着,马上就来!”

    转身他就走进了夜色中。

    栋梁支书一个人坐在东厢房里,又点着了一根烟。屋外土场上的吹吹班子已经散了。帮忙和看热闹的人也静静地离开了,土场显得空旷、冷清、肃穆了起来。

    屋里的灵堂开始向外透散出阴冷的气息。

    挂在竹梯上的灯泡吸引着无数的蚊虫前赴后继地涌来,绕着乱飞,撞击着,跌落着。灯下已经落了一地虫子的尸首。已经有蜘蛛开始在灯泡和竹梯间织起了网,在夜晚的微风中,像一张鼓胀的帆。有一两根残破的蛛丝随着空气的流动,在无助地飘动。在灯光的映照下,忽闪出一丝丝若隐若现的亮光。

    夜晚愈发闷热、孤寂起来。

    不远处,似乎有人声和脚步声隐约传来,是支书安排的守夜的男人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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