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Long gbe Jesu
简陋的帐篷里聚集着几名中国士兵,和几个当地的巴约鲁黑人。他们当中,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活的着的人中,有的痛苦呻吟,有的捂着伤口泪流满面。
陆明舟没有时间顾及心口的撕扯,所有的医生都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悲伤和惊愕,他们手脚麻利的掏出医药箱,一一处理地上的人。
经过了解,这场战争来自一场蓄谋已久的内战,根本上是巴约鲁族和伊裘族的种族矛盾,伊裘族本地武装穿越尼日尔河,挑起了残暴的血腥冲突,连中国人都不放过。
战地记者赶到时,陆明舟正在为一名断了左腿的中国兵止血,他因失血过多,似乎就要失去意识。
陆明舟一边用绷带包扎他的断腿,一边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你们是英雄,连记者都来了。”
那士兵很年轻,即便脸上还残留着黑灰和凝血,但他的眼睛很亮,像鹰。他没有看陆明舟,而是直接看向远处奔跑而来的女记者,对他笑了一下,说:“那是我的女朋友。”
陆明舟朝身后看了一眼,女记者冲上来,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迷离的双眼盯着爱人的双腿。
士兵对她眨了下眼,撑着一口气调笑道:“很吓人吗?”
女记者的眼泪这才开始啪嗒啪嗒往下落,径直落在他腿上的绷带。她颤抖着声音问一旁的陆明舟:“医生,他没事的对吧。”
陆明舟说:“少了条腿,我不知道算不算没事。”
女记者点了下头,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就转身去车上拿了设备。她动作麻利的架好摄像机,开始了拍摄和采访。
陆明舟是最后一个被采访的对象,那时他已经浑身是血,连脸上都血糊糊的,汗水也变成了红色的。
“这位医生,能采访您几个问题吗?”
陆明舟想擦一擦额上的汗,一看到手背上的猩红,又止住了动作。
他想了想,问她:“这段视频会在国内的电视上播放吗?”
女记者摇摇头,“不会。”
她又解释道:“为了维持中非友好关系,这种暴露政治问题的现象是不被允许呈现在国人面前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录像采访?”
女记者望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昏睡的士兵,以及在他周围和他一样残缺的战友,对陆明舟说:“因为有些事总该被人知道。”
她的眼神坚定,温柔,像极了程凉。他想,如果换做程凉,她也会这么做。
陆明舟对她笑了笑,说:“你很了不起。”
帐篷外,人海中突然站起一个男孩,举起手朝着天空喊了一声“long gbe jesu!”(耶稣万岁)
那男孩大概十二岁左右的样子,黑黝黝,骨瘦嶙峋的,明明天气很热,他却穿着厚厚的夹袄,头上的血直直的流进衣襟。
女记者赶忙把镜头对准他,试图从他身上追寻一些关于战争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话,因为不论是医生,还是病患,都在与死神交锋。
男孩似乎对这个现象不太满意,他把声音放的越来越大,愈加狂妄的喊着同一句话。
“long gbe jesu!long gbe jesu!long gbe jesu!……”
在余光中,陆明舟到男孩身后有一个蠕动的身躯,他在地面拖着残肢攀爬,手里拿着一杆枪,朝男孩的方向缓缓移动。
男孩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陆明舟对男孩远远喊了一句:“take care!”
这似乎是下意识的行为,陆明舟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冲上了前。
女记者朝他喊了一句:“医生小心!”
地面上的男人见情况不妙,准备朝男孩开枪。
陆明舟见状,冲向男孩的速度加到最快,好在距离不远,他闪到男孩身边将他卧倒,护在自己身前。
听到那声枪响时,陆明舟舒了口气。随即就感觉背部有液体一样的东西缓缓流淌,他来不及多想,一边抱着男孩成卧倒状,一边向舱门的救护人员求救:“please, someone has a weapon!”
怀里的男孩眼睛很大,大到几乎占满了整张干瘦的脸,他瞪着陆明舟发出瘆人的笑,陆明舟慌乱之中对他说了一句:“don&39;t be afraid,i am a doctor,and i won&39;t hurt you。”(别害怕,我是医生,不会伤害你的。)
枪声过后,又出现一阵小规模的暴动,很快就被几个从东边派来的新兵制止住了。
陆明舟喘了口气,对男孩说:“it&39;s okay。”
见事态平息,两个中国医生上前,把陆明舟和男孩扶了起来。
“明舟,你受伤了?”
“有吗?”
陆明舟顺着同事的目光扭向自己的肩膀,直到看到右肩有红色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陆明舟才意识到,原来受伤的第一时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我先带你包扎!”他搀扶着陆明舟,缓缓走向帐篷。
另一个医生抱走了男孩,男孩背对着医生露出头来,对陆明舟缓缓一笑。
那个笑容,使陆明舟浑身战栗。他见过了如此血腥场面,甚至都没有男孩一个笑容来的可怕。这个诡异的笑意中,一定包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人已经渐渐走远,他对陆明舟张了张嘴,但他没听清他说什么。
继而男孩伸出纤瘦的胳膊,慢慢掀开衣服,攥紧手里的火光,伸向衣襟里的一条细线。
身处地狱中的人,会永远成为狱主的奴隶,他们从不妄想踏出牢笼,只为成为狱主最忠诚的使者,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的生命,早就献祭给了千年前死去的神,他们没了自我,没了灵魂。
这是《时间饶过风》中的最后一段话。
一声雷鸣般的轰炸声响起,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