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新生
2010年9月30号,程凉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走在去悦江墓园的路上。
这一天是邹华的忌日。去年的今天,她是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离开人世的,走的很安详。
和往日不同,这一次,邹华的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程凉手里的向日葵顺势散落一地。
她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大厅,喘着气问前台,“请问,今天除了我,还有人来过邹华女士的墓吗?”
“小姐,您先别着急。”
前台是一位培训得当的年轻女士,她在电脑前点了几下鼠标,找到了今天的出入记录。
“小姐,今天除了您之外,确实有人来过邹女士的墓。”前台对程凉说。
“是谁?”程凉眼睛亮了亮。
“是一名姓宋的先生。”
眼睛垂了垂,声音变低了些,程凉问:“宋清辉吗?”
“是的。”前台点点头。
眼神即刻黯淡了下来,程凉说了一声谢谢,转身有气无力的离开了大厅。
再一次回到邹华的墓,她蹲下身,把地上的向日葵小心翼翼的捡起,重新捆好,摆在另一束鲜花旁边。
她坐在地上,对着墓碑发了很久的呆,从天明到天黑,只字未语。
回到家时,援朝早就等在门口,摇着尾巴等待投喂。
程凉将它抱在怀里,对它说:“对不起哦,回来晚了。”
她走去猫窝,给援朝倒了一盆猫粮,看着它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这里是程凉为自己安的家,离公司很近,凤凰城的新楼盘,一居室,60平,14层,靠着悦江,出门就是公交站。虽然是租来的,但她喜欢这里。
这一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邹华安然离世,曦曦等到了为她捐赠肝脏的好心人,姚依然生了宝宝,远在德国的程暖和意外遇到的孟晚成为了朋友,程跃军被宋清辉送进了监狱,于艳与判决程跃军20年有期徒刑的法官举办了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婚礼。
程凉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药物对她来说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只能每周去精神中心做一次物理治疗,以尽量维持一种波澜不惊的生活。
程凉的抵抗力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差,一到流感频发的时节,她必然会遭受一场轩然大波。辰州的这个秋天也不例外。
这天晚上,她没吃饭就早早休息了,连闹钟都没定。明天是国庆节,她可以不用上班。
毫无疑问的,困倦和高烧共同席卷了她的身体,使她在梦中再一次回忆起那个始终忘不掉的人。
“程小姐,我是陆明舟。”
“程凉,是你先招我的。”
“程凉,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程凉,信我一次,别甩开我。”
“程凉,我头疼。”
“程凉,你有糖吗?”
“程凉,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那些声音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传上来的,回音撞击在梦中人空荡荡的心灵上,使其泪流满面了都浑然不觉。
终于,一段仓促的手机铃声使这些声音戛然而止,程凉从睡梦中逃离,四肢像是僵掉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此刻她的脑袋里像是垂着一把斧头,稍一晃动它就会坠落,砸进她的血肉。
手机响了又响,程凉隐约记得响了三遍,但她没有能力接起,任由它在自己的耳边胡作非为。
反正它总不会吵一整个晚上。
事实验证她的想法是正确的,手机没再响了,可是十分钟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短促的门铃。
门铃的声音似乎还不够,门外的人还来了一场拳打脚踢,如果不是她的嗓子干哑到发不出声音,她真的很想朝门外的人吼一句,‘到底让不让人睡觉了!’
很快,门被拆了,程凉隐约记得,在黑暗中朝她走来的人,是那个高高大大的警察,那一刻,她竟然有些失望。
她总觉得,来的那个人不该是他才对。
程凉被杨旌送去了急诊,诊断结果只是重型流感引起的高烧,由于床位紧张,只给她分配了门诊输液室的软椅座位。
意识恢复时已经是后半夜,程凉靠在椅子上,努力睁着眼四周望了望。
这里是仁安医院,她再熟悉不过。
后半夜的输液室里人不多,输液的大多是小孩,已经在父母怀里睡着了,安安静静的。
她的左手背上扎着针,针上粘着白胶带,针管的另一端是头顶架子上的输液瓶。里面的透明液体像水一样一滴滴缓慢下落,再流进她的身体。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程凉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杨旌就坐在她旁边,见她醒来,赶忙把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
那衣服是他的,一件灰色的便装。程凉低头盯着那件衣服看了一会儿。
“杨警官,谢谢你。”
杨旌伸手到她的额头,见程凉下意识退后,他又收了回来,顺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以掩饰尴尬。
“你都烧到昏迷了,把人吓个半死。”
程凉对他咧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其实到明天早上自然就好了,没必要来输液,怪折腾的。”
听了这话杨旌的脸直泛白,“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
哪里是她不想爱惜,如果这次没有他帮忙,她还不是得硬挨过去。
从前都是这样挨过来的。
这一年里,杨旌对她的心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可她从来都没想过接受,一次都没有。
还有一瓶半的液体要输,程凉对杨旌说:“杨警官,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输了液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我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杨旌叹了声气,用手前后撸了撸头顶的短发,对她说:“整整一年了,你还是跟我这么见外。”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我怕还不清。”
“我没打算让你还我什么。”
我没打算让你还我什么。这句话另一个人也说过。
心里不由坠了几分,程凉有点想哭。
她忍下哽咽,对他说:“杨警官,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杨旌眉头一皱,“你还在等他?”
程凉躲闪着他的眼神,没有说话。
杨旌侧转了身体,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程凉,我是辰州人,家就在城南,父母都是公务员,我这个警察的收入不高,所以我只有房,还没有车。不过我会努力,我想……”
“杨警官,”程凉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不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