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痴心
微风吹过有些凌乱的发梢,光影忽闪,阮岩回想起幼时在学堂所读的圣贤书,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为民为道。
既然此刻所做之事是为了天下有更光明的未来,那么个人的私事又算得了什么。
孙氏握权的这些年,朝政颇有弊端,任人唯亲之事层出不穷,各处结党营私,而孙氏只顾母族的利处,贪享奢靡之日,极尽浪费,年年征税翻倍,劳民伤财,乡野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手持刀剑,既做不了文臣该做的进言,便应对准不顾民生的上位者,用血肉拼出一条平坦大道。
念及此,阮岩嘴角上扬,一如其初识的模样,“阿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我阮岩,此生认识你,不曾后悔。”
旌旗于山峰迎风而动,朝霞似火,点缀的云斑铺满这方天地。
少年们的稚气不再复返,横跨平川,那身披铁冑的将军背影似山一般挺拔,马蹄声延绵不绝,回荡在后方峰间。
扬尘缓缓飘落大地,这场战争终将迎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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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金华,祖母为她寻了一门亲事。
那人待她温和有礼,二人相敬如宾,过完了美满幸福的一生。
只是她记不清他的长相,越想看清,越感到模糊。
雷声如千军万马的咆哮声,吹响了夜雨的号角。
闪电划破天际,阮岫惊坐而起。
玉姝一直趴在阮岫榻前,照顾了她一整天。
“小姐,你终于醒了!”玉姝赶忙端来一杯茶水,递给了阮岫。
阮岫病倒后便高烧不退,一直处于昏迷中。
玉姝红了眼角,颇为心疼地看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怎么不见风荷,她去哪儿了?”阮岫缓过神来,只觉眼角肿胀酸涩,扫视一圈,只有玉姝一人。
“风荷怕小姐忧心公子们,又见这天气迟迟不肯放晴,白日里安顿好小姐后便独自一人前去书院接应公子们了。”
“什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真是胆子忒大了。”阮岫语气里透出几分担忧焦急。
看着她紧锁的眉头,玉姝安抚道:“小姐放心,风荷是个沉稳的人,她再三叮嘱要我们在此处等她回来。”
“对了,还有一事——”玉姝拖长了尾音,显得有些犹豫。
“怎么了?”
玉姝小心翼翼地回应道:“谢桁公子就在隔壁,他受了重伤,也是才从城里逃出来的。”
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阮岫甚至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他也在这里?!
于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回避,“他的事,与我无关。”
玉姝暗中叹了口气,白日里她去看过谢桁的伤,那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怵。
见阮岫不想再提及,玉姝只好沉默。
劲风随雨珠拍打着木窗,年代已久的转轴吱呀作响。
良久,阮岫侧过脸来,开口问道:“他,怎么受伤的?”
借着昏暗不明的烛火,阮岫静静地坐在床前。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变得陌生。
虽在昏迷之中,谢桁依旧眉头紧锁,似被缠身于噩梦之中。
消瘦无比的下颚,高高突起的颧骨,让阮岫回想起从前他取笑自己太瘦,常常捏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日后若娶了自己进门,定要顿顿三碗米饭喂到自己摸不出脸骨头。
温热的泪珠自眼角溢出。
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衣襟前。
则轻说,谢桁能捡回这条命全靠孙盈寰及时将其送了出来。
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则轻毕竟是个男子,粗手笨脚的,对于上药这种精细活儿的确不在行,于是她将玉姝留在了此处。
就在她想要离开之际,则轻突然下跪,“阮姑娘,我家公子这些年心里实在是苦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家公子时常一个人坐在书房,看着姑娘你写给他的那些信笺,一看便是一整天。从被逼娶了郡主开始,我家公子便夜不能寐,他深知负了姑娘你,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姑娘此生顺遂。公子从不信佛,可为了那点子寄托,公子竟愿食素,日日供奉香火。太师埋怨公子沉迷儿女情长,时常训斥,动辄便罚公子跪祠堂,可这依旧磨灭不了公子对姑娘你的痴心。”
“够了!”
阮岫呵道。
她背对身去,不敢再看则轻一眼,这段旁人的哭诉逼迫着她将缝合好的心再次拆开而来。
她原以为他娶妻后便会一点点地淡忘了她,然而执念生根发芽,每一个夜晚孤寂的月落声都敲打细描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少女明媚清雅的模样。
阮岫深知,一切都无法再回到过去,一张剪破了的纸花,又怎能再如当初般无痕。
她平复了下来,默默抹掉了挂在脸庞已然冰凉的泪珠。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若有事,就来隔壁找我。”
正当阮岫欲推开门时,一声微弱的呼唤,使她停下了动作。
“阿岫。”
谢桁挣扎着想要起身,则轻忙不迭地上前扶起了他。
阮岫怔在原地,动弹不得。自从那日诀别以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半个字。
“你不要折腾了,自己受了多重的伤自己不清楚吗?”
听见他痛苦的喘息声,阮岫鼻尖一酸,着急地嗔怒说道。
谢桁勉强倚在了则轻的怀中,虚弱地回应道:“好,阿岫,我都听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就让我看着你,就好了。”
阮岫缓缓转过身去,泪眼滂沱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