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探视
傍晚，天空中出现了绚烂的晚霞。睡了个踏实觉， 晓敏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露西，我要去看女儿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想看看沙沙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有点凉了，我给她带几件衣服。” 露西也感染到了晓敏的愉快心情。
“好的，一会儿医院见。”
晓敏买了沙沙爱吃的巧克力，高高兴兴地来到住院部。和露西通过两道安全门，来到了接待室，接待室有一圈矮沙发，咖啡桌上还摆放了几本杂志，看上去和一般诊所的候诊室没有两样。这里的隔音效果好像特别好，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了,病房的声音也听不到。但当接待室的门打开后，晓敏听到从病房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晓敏和露西对视了一眼，心情立即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护士匆匆地走了进来告诉晓敏：“需要得到沙沙的许可才能见她。” 一会儿，护士走出来一瓢冷水泼来：“沙沙拒绝见来访者。” 晓敏眼里泛起泪花，“这个巧克力可以送给她吗？” 护士又匆匆进去了，一会儿出来摇摇头，说：“病人拒绝接受巧克力。”
露西说：“那我可以进去给沙沙送几件衣服吗？”
护士再次进去了，出来时还是摇头。
露西有点惊讶，“沙沙连我都不见吗？那我把衣服留在这里吧。”
看到晓敏失落的样子，护士安慰道：“您女儿一个人住一个套房，她的饮食还是正常的，她画了很多美丽的图画，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不要灰心，你要给她多一些时间和耐心。明天来和她的主治医生谈谈。”
晓敏伤心地离开医院又和露西一起来到女儿的出租屋，呆呆地坐在餐桌边上。
“沙沙怎么样了？” 室友阿瓷问道。阿瓷是持度假工作签证在一个小企业工作的中国女孩。
晓敏迅速擦掉眼泪，“沙沙不肯见我。阿瓷你工作怎么样了？”
阿瓷坐了下来，“阿姨您要听听我的经历吗？也许听了您就理解沙沙的心情了。”
晓敏点点头。阿瓷是家里的独生女，读大学时大病一场，休学了一年后重回学校，毕业后没有工作在家心情十分郁闷，不停地抱怨父母。平日里工作繁忙的阿瓷爸爸很内疚没有很多时间陪伴女儿，辞职在家照顾阿瓷。
“难道我这辈子就在家一事无成吗？” 阿瓷有点无理取闹。
“阿瓷，爸爸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 头发白了一半的爸爸感到十分内疚。
阿瓷想出国，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要在家守着父母。爸妈把存款全部拿出来支持她。到了国外阿瓷感到后悔了。
“阿姨，我现在上班时手术过的地方还是很疼，但是我的心里更疼。现在我才知道，我父母是多么爱我，为了我连工作都辞了，我不应该怨恨父母。我想回家了，和爸妈在一起时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想沙沙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她受到的伤在心里。心里的痛苦更甚于身体上的疼痛。沙沙会想通的。”
“谢谢你！阿瓷，我明白了，我会给沙沙更多的耐心。我也希望你早点回国和爸妈在一起。生活坠到了谷底就会反弹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露西走了出来，“我联系了一个催眠师，他要500刀一次。”
“还是等医生的诊断吧。” 晓敏摇摇头。
元旦的假期还没有结束，医院的对面有一个很大的湖，边上有一个很有名的炸鸡店。晓敏望着里面欢乐的人群，心里阵阵难过。她的女儿本应属于这些欢乐的人中的一个，可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却被关在病房里，与阳光和美食隔离。
晓敏叹了口气，慢慢走进了医院的接待室，沙沙的主治医生，一位戴眼镜的五十出头的男医生已经在接待室等她了。
主治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的诊断是您女儿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还需要心理科的专家来为她再做个心理科的诊断。”
“心理科？您不是心理科医生吗？” 晓敏不解地问道。
医生耐心地解释起来，晓敏第一次了解到精神科和心理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科室，针对的是不同的疾病。就像高血压和糖尿病是两种不同的疾病。
“噢，我明白了。沙沙以前接受过心理咨询的。”
“那不一样，心理科医生更专业，他们注重的是心理疾病的诊断。因为心理专家过几天才能来医院。所以我把沙沙的住院时间延长到了10天。”
“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过几天我通知你来医院了解检查结果。”
随着2020年的到来，沙沙已经住院10天了。 每天24小时的监测，评估报告写了厚厚的一摞：
沙沙因其母亲担心她的精神状况被送医住院。
沙沙被隔离在单人病房里，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障碍、精神病活动或明显焦虑的迹象。她进食正常，独立且善于自我照顾。对她进行了性格评估和 ot（occupational therapy职能治疗）功能评估，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精神病学/护理评估：无情绪低落/抑郁或精神病的证据。 但看起来消沉、忧伤。
没有抑郁/强迫症/偏执/依赖特征，但拒绝交流，有社交焦虑症的表现，因而缺乏自我激励。
沙沙每天长时间地洗澡，换衣服。这似乎使她放松。
沙沙能正常参加小组活动，尽管并不十分主动
沙沙拒绝帮助，显示自我封闭和惧怕外来的干扰……
总而言之，没有发现患有任何精神或心理疾病的证据。
处置：
出院和停止医疗健康的管理
无精神健康服务的安排
没有服用任何精神科药物
推荐amhs (asian mental health service亚裔心理健康服务机构)：尝试让她参与活动以提高社会包容性
主治医生读着记录，心里想是时候和那个焦虑的母亲谈谈了。
晓敏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主治医生打开了病历，“心理医生已经为沙沙做过诊断了，沙沙没有任何精神或心理疾病，您的家族和沙沙父亲的家族均无精神病史。 我们了解到您和沙沙的父亲十几年前就离婚了，现在您的前夫已经去世了。我们是否从这方面找找原因。我看到了沙沙几年前在心理门诊的看诊记录。”
晓敏很不情愿地想起了1999年那场疾风骤雨式的离婚，晓敏家几辈人没有离婚的，她完全没有夫妻共同财产、权利和义务的概念。只有5岁多的沙沙更是连表达的机会都没有，陶袭也是大模大样地插足了晓敏和泰瑞的婚姻，离婚后晓敏才发现短短几个月她和女儿失去了几乎全部财产和住房。
离婚后，沙沙性情大变，整整五年时间在学校一言不发，接受心理辅导的时间长达6、7年。直到沙沙高中毕业后，泰瑞开始资助女儿读大学，她才逐渐恢复正常。
而这次的情况比以往严重很多，晓敏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怎么突然变成仇人一样，沙沙肯定是病了。
“人在受到重大打击时，会有失语自闭或选择性缄默的现象。沙沙在谈到对未来的计划时，她是可以侃侃而谈的。从她在对你们离婚前的生活的模糊记忆来看，她很依恋她的父亲。你知道你们离婚和你的前夫又有了孩子沙沙感到很受伤吗？”
“是吗？我并不了解这个情况。其实，我和前夫是努力给女儿做过心理建设的，她应该知道我们都爱她，那是她的弟弟，这不会改变她父亲对她的爱。”
“大道理并不能取代沙沙的感受。而您的前夫的家里肯定会出现某种变化。事实上父母离异对孩子都会有影响。”
晓敏沉默了，这正是她担心的，为了减少对女儿的影响，她和父母约定尽量不在沙沙面前谈论泰瑞，越是回避沙沙的疑虑越多，现在不知不觉女儿已经长大了。
在沙沙刚刚回到奥克兰时，晓敏特意开车带沙沙去了海边，和沙沙进行了比较正式的谈话。
“沙沙，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了。以后每周你爸爸会来看你，带你出去玩，和以前一样的。你不要担心，爸爸和妈妈还是一样的爱你。”
沙沙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要是你们不离婚就好了。”
“又不是我要离婚的！” 晓敏说完马上就后悔了。
“我知道，妈妈。” 沙沙胆怯地小声说，看上去很紧张。
医生的声音把晓敏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现在您应该对沙沙更坦诚。听沙沙说您已经离开她几年了，为什么？” 主治医生仿佛看透了晓敏的心思。
“我离开女儿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我去中国工作一是因为我必须照顾我的年迈的父母，二是我回中国后想和沙沙的父亲商量让沙沙去中国学习和工作。但因某些原因她父亲没有同意沙沙的想法，后来她父亲突然病重，几个月前去世了。”
主治医生思考了一下，“这么说沙沙已经独自生活一段时间了。”
“有二、三年了。”
医生认为沙沙经过这几年的独立生活，应该已经建立了她的生活方式。他反复向晓敏解释不能把沙沙当成病人看待，也不要强迫沙沙改变。尊重沙沙的生活方式，因为沙沙是成人，父母没有权利强迫她做任何事，包括阻止她玩电脑，网络是目前沙沙唯一的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晓敏感到更焦虑了，沙沙如果无病可医，那住院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晓敏眼里的“网瘾”似乎医生也认为是正常的，难道指望沙沙自己觉悟断了玩电脑吗。
“您这次来看女儿是有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呢？晓敏被问住了。
对了，这次来不是为了遗产吗？晓敏几乎把遗产这件事情忘记了。
“我这次来是为了女儿继承遗产的事情，我希望能带沙沙回中国。”
“比起遗产，您女儿的健康更重要，您要知道离婚对孩子的伤害很大，据我的观察您女儿对人失去了信任。尽管她很想工作自立，但她做什么事情都缺乏动力。（motivation）。可能她现在不会和你回中国，这会给她带来较大压力。她需要时间，这可能是一个很长时间的恢复过程。所以我建议她现在去工作，工作能给她信心和力量，也能帮助她恢复社交能力。把她的注意力从以往的不愉快里转移出来。”
“依您看需要多长时间呢？”
“大概6个月吧，您还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耐心。明天您再来一次，我安排你们好好谈谈，然后您带女儿回家。” 后来晓敏用了比6个月长4倍的时间。
晓敏想沙沙应该不能很快回国了，可能需要一个代理人在国内为沙沙办理遗产的继承手续，在国外一般就是委托律师办理，不知国内是怎样的手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