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好了,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事。”
牛二一走,徐风便领着我坐好,而他则坐到了对面位置。
“徐sir,这是准备效仿预审科吗?”
“没叫你说话!”
高鸿呵一声怒斥吓我一跳,我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是有此疑问的,或者说是十分畏惧。
刚才的场面属实已经让我吓破了胆,大家都是普通人,我也没有那些老油条那样的胆色。
“三角带”是预审科惯用的手段,按照流程,如果一通三角带下来还没松口,那么基本也该准备材料了。
徐风摇了摇头,我刚松完口气,却见高鸿从角落里拿出了一部黑色手摇电话。
我尼玛……
这玩意儿可不比三角带好受多少,黑色生塑料壳上收容的全是惊恐的呐喊。
牛二就有幸尝试过这个。
据牛二说,这玩意儿就是一个小型发电机。
两根电线上装着夹子,他们会分别夹在上下身隐私处,转动手柄便会有断断续续的电流涌出。
我想,这种手摇电话产生的电流该是属于脉冲电流。
不同于家用交流电那触电便会麻木,眼中一片蓝光。
对于脉冲电流而言,人体就是一个电容,它那不稳定的电流能让人清楚的感受到剧痛。
那段时间牛二像是罹患前列腺炎,尿频尿急尿不尽。
皮肤上被夹子夹过的地方是一片焦黑,许久都未能恢复。
“高前辈,先不用那个,我先做个笔录。”
“?”
我有些诧异,徐风竟然出口阻止了高鸿。
我看着他,自从他同我打招呼开始,我便发现他身上好像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气质。
好似不属于这个时代,有种说不出来却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反观高鸿,在受阻后眼中竟流出一丝我时常在宋元峰眼中看到的戾气,不过一闪而逝。
东西倒是都收起来了,可我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与之前一样,徐风开始重复之前问过的话,当然也有一些补充和完善。
越是晦暗难明,没有多少证据的案子,便越是需要大量的供词来支撑,以防翻供。
徐风问:“去红浪漫歌舞厅干什么?”
“阿泽说要庆祝我成年,地点就定在红浪漫歌舞厅101室。”
他问之前问过的,我便也重复之前重复过的。
徐风问:“阿泽是谁?”
“我发小,吕泽。”
徐风问:“为什么去别人房间?”
“因为我听到更里面的包厢好像有女人在呼喊。”
“你撒谎!”
又是一声咆哮吓我一跳。
我定眼看着高鸿,他也正看着我。
怒目而视,须发贲张。
“我没有撒谎!确实是有女人在喊‘求谁放过她’、什么‘要死了’、‘救命’之类的话。”
高鸿的呵斥虽然又吓了我一跳,但我坚持我的说法,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看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啊?!!”
我没敢反驳,心中开始“突突突”地打鼓。
即便是徐风现在给我的印象和感觉都还不错,可无论是哪个社会都是个人情社会。
我不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嫌犯的清白而和自己同僚产生嫌隙。
然而我还是料想错了。
徐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高前辈,现在是我的审讯时间!”
他毫不客气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让我目瞪口呆的话,而高鸿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
他愣住了,不过转瞬便低声道:
“徐大,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
高鸿对于徐风的出尔反尔显然有些愤懑,明明说好了用点手段,为什么临时变卦?
然而徐风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我审我的,你审你的,互不干扰。”
“!”
“你!你!……”
“可以,你可以!”
此话一出,高鸿差点气个半死。
这叫什么话?
还能两个人各审各的吗?
他高鸿不就是陪着徐风来审人的吗?
他有权利主审?
我呆看着这几乎没可能发生的闹剧,它如梦幻般不现实,说出去恐怕都无人相信吧?
不过总归来说,好像暂时是安全了。
只要不上特殊手段,我便依照事实来陈述就好。
气归气,不过高鸿还是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自顾自的抽起了烟。
争吵的时候从内门里出来个年轻的联防队员,他在问发生什么事?却被高鸿一句“滚熊!”给骂了回去。
我才注意到,那个联防队员就是当初摁我的,而且乍一看,他和高鸿生得也太像了吧。
两人都生了一张面相里说的“哑巴脸”。
“我们继续。”
徐风看了眼不停吐出烟雾的高鸿,虽然他面色不悦地用手扇了扇烟气,却也并未再说什么。
“你推开门后看见了什么?”徐风问我。
“门是开着的。”
“你不是说有人求救吗?那你在门前看见了什么?”
“一个男人,后背纹了个红虎头的胖子,还有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和好些个神志不清躺在地上打滚的女人。”
“那男人看见我之后就突然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朝我冲了过来。”
高鸿好像又要发作,然而却忍了下来。
徐风问:“他们在干什么?”
我记得,当初在治安办公室做第一遍笔录的时候也有人问了这话。
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
我说:“还能干什么?难道这也要录下来吗?”
答案是肯定的。
我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就那个。”
“哪个?讲出来!”
“……”
“什么姿势?我是说他们几个人当时的分布站位情况是怎样的?对!”
“后……”
“后什么后!我问他们那些人当时各自处于包厢的什么位置,什么站姿或者跪姿躺姿?”
“……”
当时结束后我还傻傻的问了一句:“这能算正当防卫吗?”
那人笑了笑。
“目前还未出现过这样的先例,虽然你没有进到包厢里面去,而且不是主动,但人确实是死了,而且还是被你夺刀杀死的。”
“我看最好的情况应该是定个过失杀人,大概率可能会是故意,正当防卫不要想了,别人戏说出来的正当防卫不适用于你这个情况。”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场就愣住了,那句“大概判多久”如鲠在喉,始终没能问出口来。
“哦对了,忘记问了。”
他重新打开了合上的卷宗,“你还有其他事实没有交代的吗?”
这一问又给我一当头棒喝,我木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脑海中却在不停地回忆平生,试图找出一个,但我确信确实是没有了。
这句话的恐怖之处在于它能让我大脑假想我有无数个事实还没有交代。
其所蕴含的心理压力远远不像字面那般风轻云淡。
便是已经确定没有的我尚且陷入了假想,更何况那些确实是有所隐瞒的人呢?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徐风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
“您说。”
“你觉得你扛得住刚才那三角带吗?”
我不知道徐风为何如此一问,我的心脏直突突,莫不是……
好在他马上又说:“纵使我们不用电,但我不能保证后面的人不用三角带。”
“那样的话,我可以。”
我竟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或许是人性的趋利避害在这一瞬间控制了我。
我能扛得住吗?
我不禁反问自己。
徐风有些诧异我如此干脆的回答。
“凭什么?”
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说是信任,算不上,说是怀疑,也不太像。
我捋了捋思路,说道。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因为我的回答都是事实,而且我也相信,只有真相值得被追寻,只有真话才无懈可击!”
说实话,这有些鬼扯了。
但我不得不说。
“那祝你好运。”
徐风递过笔录让我签字,我瞄了一眼,嗯,“以上……”
……
“?”
“徐大……”
高鸿并不死心。
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我确实是受益者。
而且看得出来,高鸿气炸了。
他愤愤然,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他?
我被带下去了,只有高鸿和徐风还留在审讯室。
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高鸿陷入了沉默,好歹也是有些城府的,表面上的脸皮都不好撕得太破。
徐风也知道高鸿在等着他的回答,或说是解释。
“昨天我去走访苏乾案的那些目击者和当事人了。”徐风说。
“就因为这个你就临时变卦?凭什么!”
高鸿的怒火在听见这样的解释之后终究还是不可遏制的爆发了出来。
他指着徐风的鼻子。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嫌犯?你就这么相信那些妓女?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
徐风觉得有些搞笑,“不不不,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证据。”
“那些女人的话就是证据,而且我走访了五个,没有一个人的话出现了疑点。”
“我想明白师父当初那句话了,‘这个世界不是非此即彼,更不是非黑即白的!’。”
“所以你出尔反尔,不可理喻!”
高鸿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瞪得老大。
“好了,我也累了,就不陪了。”
徐风说得风轻云淡,更是激得高鸿火冒三丈。
“高杰!”
他突然怒喝一声,内门那里猛然窜出来个身影堵住了门口,正是那个联防队员。
“爸……高大,有什么吩咐!”
徐风有些诧异,但却波澜不惊。
这里是什么地方,高鸿想干啥?
拦住他?
打死他?
他可不信。
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底气,这身衣服就是他的靠山,他不相信高鸿敢乱来。
“……”
“没事儿,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徐大让路!”
“哦哦!”
高鸿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沉下了心来,而徐风则摔门而去。
回到办公室的徐风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给高鸿说的是那个咨客小姐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红浪漫门口的一个咨客小姐,偶尔负责给包厢里送些酒水,当日楚楼叫她送酒过去,她则恰好成了目击者。
徐风问她:“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我只是陈述事实啊。”
庄禾依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干警。
“您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其他人,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不必了,我相信你。”
徐风自然是不相信庄禾依的,可他已经问过那些人了,并没有疑点。
她说的是真话,容不得他不信。
“那些人还残余的势力不是善茬,其实你可以选择不说的,”
“可你也可以选择不来走访我的,不是吗?”
“而且我这不是相信你嘛?”
徐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看着面前那个满面笑意的女生,他突然有些露怯。
“咳咳!!”
徐风干咳了两下,“好吧,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你能和我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吗?”
庄禾依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想法?”
“就刚才那个,你本可以选择不说的,毕竟他和你也没有渊源。”
“……”
庄禾依盯着徐风,她脸上有些愠怒。
她想问问面前这个家伙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她刚才不是回答了一遍吗?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问的似是而非,好像又不是一个问题了。
半响,庄禾依转身离开,幽幽的声音从她的背影上传来。
“我有个好几个在东北冬日山林的故事。捡哈什蚂的故事,庇护所的故事,还有挖野山参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妈就说了,‘残忍是野兽的天性,而善良却是人类的选择!’”
徐风记得当时他愣在了原地。
当天晚上徐风便决定不再按着高鸿的思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