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鞭与电,生不能承其重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们很快便又回到了号房。
在短暂的放风之后,我发现所有人脸上都重新焕发阳光。
阴郁和死气一扫而光,好像突然之间各自又有了各自的盼头。
宋元峰当然没有忘记林三的事,他将林三叫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摆着一副扑克,宋元峰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我想凑过去看一看,倒没有想偷师学艺的打算,纯粹是心里的那点好奇心在作祟。
可我还是没有那样做,我远远地看着纸牌在林三手中变换出各种花样。
我发现,在林三的手中,纸牌摩擦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好听。
盯着他们那个角落我出神了,脑子里面乱作一团的思绪又开始胡乱纷飞。
人就是这样,空闲的时间多了便容易胡思乱想,也更容易静下来思考未来和感悟人生。
自从进来之后,我才可怜的发现我居然没有多少人可以想。
已然作古的老院长没法想,父母的事情无从想,朋友……我想到了吕泽,当初的我没有抓住任何疑点,但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儿。
吕泽绝对有问题,我在心中笃定。
我又想起了黄渺渺,自打进来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后山,而是她将要离开彭城的前一天晚上,在她家楼下。
因为第二天她父母会送她去车站,所以我没敢露面。
那时候的黄渺渺知道将要同我进入异地恋爱,身边朋友和男友分居异地而最终走散的例子她不是没有见过。
我不得不承认,当天晚上我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因为我知道,即便是她自己也是并不看好我们的。
诚然,年少时候的爱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绝情的话来。
她身上有种倔强的韧劲,这点我们倒是比较相似。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晚,她伏在我怀里哭的一塌糊涂,我对她承诺等我工作稍微稳定一点了,一定周周给她写信过去。
可惜我只能食言了。
这囹圄之地让我失去了一切,包括向她表达思恋的机会。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隐隐发闷。
难受啊!
在这里,最难过的无非是两种男人。
中年男人和老年男人。
一个上有老下有小,无不忧心于外。
一个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出去,忧心于内。
我本以为自己是除开小孩的第四类人,可惜的是,我既没有中年人那么忧虑难过,也没有小孩那样洒脱。
我认为有些可耻的是,半个月里居然跑马两次,而且每次都是黄渺渺。
后面我开始跳手势舞解决,我不想再梦见那些,但是那个身影如同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的形象越发清晰,但她的容颜却越来越模糊。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起她,她成了我的念想,也成了我的梦魇。
如果没有这些事儿,那这些未曾表达的念想,未尝不可。
但现在,我避之不及。
我已没了时间概念,只知道大概又是过了几日……
我终于等来了第一次提审的日子,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与我一同提审的,居然还有资料已经到了预审科的牛二。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和我居然被提到了同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面有四个人,预审科的张云刚和陆龙,大队的徐风和高鸿。
“苏乾,我们又见面了,这段时间还好吧?”
徐风先开口,我感受到了他脸上的一丝真诚,却不由觉得心生悲戚。
“嗯……”
我点了点头,徐风很快就把我领到了一旁,因为张云刚他们要先审牛二的案子。
我突然有些明悟为什么我们会一起,心中也犹想起了些牛二在号房时曾说过的话。
张云刚和陆龙生得魁梧高大,在了解了一下牛二的基本情况之后便把他挂在了墙上。
“牛二,我们再问你一次,邻村大队上失窃的耕牛是你偷走的吗?”
“……”
牛二没有回答,他扭动着身体。
他们似乎也并不期待牛二的回答,因为黑箱子里面准备的三角带已经“啪啪”作响。
紧接着,破空声直坠,衔接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嚎。
牛二的声音和旁边审讯室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高低相和,聚之成调……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现场的氛围是道听途说怎么也无法相比的。
虽然我早有准备,但看见之时,心中的震撼仍然不减分毫,我看得心惊肉跳。
家庭小作坊里的传动机带每一次落下都能镌刻血痕,在白炽灯的光影下牛二的身形歪歪斜斜的。
可惜身法在这里没用。
他的后背,臀部,乃至脚跟的古铜色肌肤完全变成了如同缺氧一样的乌紫。
“是我偷的,我认了,真是我偷的!”
牛二像是被抽走了龙筋敖丙,如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嚷嚷的一嗓子,而后便浑身无力的挂在那里。
“小张,准备牛二的材料吧。”
陆龙扔掉了三角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牛二签完了字便被带下去了。
如今,白纸黑字红印子,牛二从农用院内盗窃八头耕牛已是既定的事实。
他的事情并不复杂,说是“顺手牵羊”或是“穿窬之盗”便可理清来龙去脉。
趁着看管吃饭,牛二便从他们村一个生产小队里的农用院子里面顺手牵走了一头耕牛,结果在邻村集市出手的时候被人摁住了,人赃并获。
与此同时,他们那个片区的治安办公室正为牛二他们邻村七头牛集体失窃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牛二的案子一出现他便落到了他们眼中……
牛二承认的或许是真的,毕竟他在里面的话不一定可信,也或许不是真的……
九四年,还是一个以人找案子的时代。
对付流氓,自然得用些非常手段。
或许牛二并不知道一头牛和八头牛的区别,但我知道,挨枪子儿指定没跑了。
牛二曾给我们说过,他们要的或许是案子,亦或许只是心中中那一句够得一判了……
尽管只是有些感同身受,但我确信我是遭到了一万点暴击。
诚然,精神的痛苦即便是一个持续性的伤害,但时间可以抚平疮痍。
而肉体的痛苦或许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但它却让人陷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