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就在我进去的同时,红浪漫也易于人手。
这不仅仅是一个歌舞厅改头换姓,而是一个势力悄然被另一个势力所蚕食。
当然,我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我正忐忑的等待着我的命运降临。
西贝区,傍晚时分。
就在我出事的那间包厢之内,此刻正灯光粲然。
一个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身前正有个身材火辣的妹子半跪在地上为他做着口腔spa。
另一个人则唯唯诺诺地隐没在阴影后面,乍隐乍现。
“东哥,那边真没事儿了?”
后面那人说道。
闻言,原本满脸享受的东哥脸上出现一丝不快,“放心吧,能有啥事儿?”
“我早就安排妥当了,而且就算没有我,你觉得其他人会让他活着出来吗?”
说到此处,东哥脸上露出一丝诡笑。
那人闻言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抖擞了身子,“东哥高啊!一石二……不!是一石三鸟!”
“好了好了,你个老千也该去干老千该干的事情了……”
东哥并未因为他的恭维而如何嘚瑟,而是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待人走后,东哥嘴角才重新浮现出一抹笑意。
……
在宋元峰的照顾之下,我过得还算不错,身上那些刚开始送进来时受的皮肉伤也好了个七八。
因为没有怀念,在这里过着便没有时间观念。
一晃十五日就过去了,还恍如昨日。
这些天我把里面这些人也摸熟了,甚至还结识了三两好友。
那些刚进来时见得面目可憎的牛鬼蛇神,也莫名多了些亲切。
金胜,一个犯流氓罪的大学生。
牛二,一个盗窃耕牛的农民。
林三,海省的一个投机分子,还有个整天闷头写诗写散文的研究生,岳霖林。
他们和我还谈得来,已是交情不深不浅的朋友了。
金胜这个大学生是在四年前送来西贝的,牛二则是在三个月前被“严打”抓获,他们两个倒成了关系亲密的伙伴。
“我的案子应该快了,快了。”
牛二总是会对金胜重复这样的一句话。
他是在一个月前由大队做了最后一次笔录,所以他才有此一念。
然而直到现在预审科的都还没来提审。
越是等待,牛二便越是心神不宁。
“散熊!”
“那些犊子玩意儿给我手指都踩变形了!”
半个月来,每逢阴雨天牛二手指总会钻心的疼,他这个时候脾气也异常暴躁,总会骂来骂去。
虽然是个老农民,但他却很在意他的那一双龟裂满老茧的手。
按牛二的话讲,他以前手是不漏财的。
而如今被联防队员用皮鞋碾过后,随着指骨变形,他的手掌再也兜不住财运了。
他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要有灾祸啊。
对于他的那些话,我都只是笑笑不表态。
我好歹受过高中教育,我是不信他说的话的。
没人能轻易改变一个人骨子里面的认知,所以我对牛二的话不置可否。
据金胜说,牛二在被提审的时候拒不承认邻村生产大队失窃的耕牛是他偷的,他只承认从他们村生产小队的农院里顺走了一头牛。
这样的回答自然引来联防队员的一通爆踩。
他们用掰成两段的牙签钉进牛二的指甲缝里,而后踩在地上固定好后用手指盖不停地去叩击牙签,直到牙签一点一点的全部没入后,他们便开始反复碾踩……
牛二最终还是没承认邻村耕牛失窃与他有关。
没办法,他们只好将牛二的案子提交到预审科。
牛二说,他只要通过了预审科的审讯,那他才算真正的万事大吉。
……
对于金胜,我是有明显好感的。
和他交流起来总会让人如沐春风,对他的事儿我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不过号房就这点儿地,看来看去也就这几号人物,这里是藏不住秘密的。
而且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乏那些喜欢钻营别人案子的人。
……
金胜是四年前来这里的,因为他父亲在当地有些关系,所以他的案子才被拖到了现在。
现如今,据说也是在走流程了。
后来的时间我开始频频找金胜聊天,因为岳老板总是窝在那里埋头创作,对我爱搭不理。
金胜讲了他的父亲,他说:
“从半年前大伯信中得知父亲的噩耗时,我第一次哭了那么久……”
即便过去了许久,说到此处的时候这个男人胸口仍旧波澜起伏,眼中满怀哀伤。
“若不是因为我的事让老父在外走动奔波,何至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每每想来,我真是愧为人子。”
我想要安慰他两句,但思来想去终究是不知如何开口。
到了嘴边的话最终也只能咂咂嘴咽了回去。
“我到底是想做点什么的,可身陷这囹圄之地,便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痛苦中反复而不得解脱,感觉万事皆休。”
我能想象到他的痛苦,但我终究不是他。
那种不可释怀的苦涩,我想,或许里面的人多少都能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觉吧。
渐渐地,金胜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不但讲了好多里面我没见过的趣事,还讲到了他那奇葩的事儿和一个女人。
金胜说:“六年前,我和我对象刚从大学毕业,也是和大多数情侣一样,事业将我们分开了。我分到了我们当地镇当一个办事员,而她则被分到了邻市的一个乡。”
“她自然是对这个分配结果不满意,她想要放弃工作前往首都深造,可她家里面却并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远走他乡。”
“她来询问我的意思,我知道她想要边工边读,虽然心有隐忧,但我还是决定支持她,并且表示我也愿意给她提供力所能及的资金帮助。”
金胜知道异地其实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她如果接受分配,那么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在邻市同样也算是异地,但这种异地肯定和在首都是天差地别的。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哪怕心中有一丝自私在作祟,金胜还是决定尊重并支持她。
金胜决定在陆芷芸要离开的前一周去她家她结束两人的关系。
同时会承诺帮她深造想办法。
他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当有直面一段感情的勇气和担当。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你以为它只是踹了你一脚,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它狠狠地捅了一刀。
金胜选了一个陆芷芸父母还未下班的时间段。
他去得很准时,也很突然……
就站在陆芷芸家门口的时候,金胜便发现了不太对劲,透过那单薄得有些可怜的木门,里面正肆无忌惮的传出奇怪的声音。
那一刹那,金胜原地石化!
闻言,我没由来的想起我的黄渺渺,哪怕事不关己,但总有一种欲望驱使着我朝着某个不好的方向脑补。
牛二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听得津津有味。
金胜继续道:“我当时差点就冲了进去,但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愤怒。”
“我本以为大部分女性身上那种敢爱敢恨的劲儿陆芷芸身上也有,但我错了,她不配!”
“我本以为她是一朵白莲花,没想到却只是水性杨花!真是讽刺!”
金胜脸上有些自嘲,或者说,他有不甘。
凭什么?!
金胜在心中反复怒吼。
“那后来呢?”
“嗯!”
宋元峰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果然,大众身上都有吃瓜的属性。
金胜笑了,我盯着他的表情,确信这是种释怀。
金胜说:“后来我想,与其让三方都难堪,不如就让它无疾而终,对吧。”
“不对!”
宋元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开口。
“就这样放过那对狗男女,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显出不忿,甚至是气急败坏。
金胜摇了摇脑袋,“诚然,我心中固然是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被羞辱和背叛的愤怒。”
“可我又想了,女人,或者说家庭是一个男人的支柱,但终究也只是两根主要支柱中的一根,我还有另一根,那就是事业。”
“我幻想中的家庭坍塌了,可我的事业却没有,为了已经发生的而去毁掉还存在的,不值得。”
“所以在想通之后我心中的愤怒便也消退了大半,这世上什么女人找不到,何苦非要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身上吊死?”
宋元峰若有所思,“倒也不错,放弃了一棵树木,得到了整片森林。”
我对宋元峰有些刮目相看了,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地痞混子,没成想还是个哲学大师?
不过也不奇怪,在这里面久了,成天成天的没事做,全特么去感悟人生去了。
只要是有点人生阅历的人,多少都有点能说得出口的感悟。
我想,如果这样狗血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是否我早已在极端愤怒中失去了理智?
是了。
我确信地回答我自己。
“我的理智让我坦然接受现实,可我仍然不甘。”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从我身边抢走了她,结果真是让我万万想不到啊。”
“呵——”
“我躲在远处暗中观察,可没成想从陆芷芸家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我认识。”
“是谁?”我们追问道。
金胜此刻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看得出来那人对他的打击很大。
“还能是谁?居然是我最好的兄弟!”
“那狗比,那俩狗比!”
金胜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黑暗中的野兽发出的威慑性的低吼。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脏话,或许脏话才能释放一些他压迫在心底的情绪吧。
宋元峰早已目瞪口呆,他那双青眼中涌出炯炯神采,“继续继续……”
“那狗比当初给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信了。”
“要早知道这货觊觎我女友,我打断他的狗腿!何至于我还傻不愣登地教他怎么追女生,还叭叭给他上课呢……”
金胜用手捂着脸,恨恨骂道:
“而且这俩狗比,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
我再次欲言又止,这尼玛都叫什么事儿啊?
“然后你就失控了?”
我知道金胜是因为流氓罪进来的,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谁知金胜闻言又摇了摇头,“我说过,我的理智战胜了我的愤怒。”
看得出来,能忍常人所不忍,这种人非常可怕,若不是进来的话,我都怀疑他会成为下一个成吉思汗。
“再后来呢?”
既然金胜不是在这里出的事,那自然还有后续。
“后来,我们当天就分手了。”
“……”
显然,我们想要听到的回答不是这个,我刚要开口,却被宋元峰抢先了一步。
“分得好!”
他脸上的那种义愤填膺、那种嫉恶如仇,倒是绝了。
宋元峰愤然道:
“对于这种不长稻子不长稗的烂田,也只适合拿来开荒,练练技术!”
“若是指望在这种烂田里面能种出粮食,那才是异想天开,到头来只能白白浪费种子也浪费精力。”
先前就见识了宋元峰的话锋,对于这话我已经有了些免疫,但仍免不了震撼。
他的话对于我这个人生阅历不算丰富的年轻人来说,绝对精辟。
宋元峰虽然心大,但被我们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
他瞪了我们一眼。
“都看着我干甚?要不是你们几个有点文化,我也难得憋出一个‘雅屁’!”
我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仿佛能够想象到宋元峰火力全开的模样。
“小陈,拿包烟来!”
他突然对他“打手”招了招手,小陈很快便送来包香烟。
是我没见过的外国品牌。
宋元峰说,这个烟叫肯特,也叫箭牌,城堡箭。
我用余光大概瞟了一下小陈取烟的箱子,我嘞个乖,里面全是成条成条的香烟。
也难怪,这里的烟大都是宋元峰的财主“孝敬”他的,不怪他有这么多。
火柴在这里是违禁品,但宋元峰有。
他给我们散了烟过了火,便自顾自的吞云吐雾起来。
我是在高中二年级学会抽烟的,不过自从和渺渺确定关系之后,我就没有抽了。
许久未沾,忽的一口给我抽得晕头转向。
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腾到喉咙,差点让我干干哕了。
“得劲,真得劲!”
牛二应该是个老烟枪,现在农村农民大都抽劲大无比的水烟烟丝,突然尝试这种劲头不大的外国货,他的脸上同样没由来的涌出陶醉的神色。
唯有金胜,我想他在外面或许不抽烟,这一口下去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引得那在烟雾缭绕下神情已暧昧不清的宋元峰哈哈大笑。
我们这里的情况让远处那些老犯无不投来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
从高晓口中我得知,这玩意儿可不好抽得。
宋元峰的财主们每个月都会“孝敬”他一两条烟,自己则能留下一包半包,同时还能得到些照顾。
他的“打手”们偶尔可以抽得一支,负责洗衣服分牙膏的外勤苦力每天都有一支,至于其他人,甭想。
难怪那些老犯神色古怪。
对于里面的规矩,这些天下来我已有了切身体会。
比如睡觉的规矩我就体会得颇深。
睡觉有讲究,我记得来的那晚上我是用背对着高晓刀鱼睡的,因为大通铺上位置是有限的,人挤人太常见了。
如今受到了宋元峰的照顾搬到了他旁边睡,那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不仅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平,而且还可以辗转反侧,对于我这个睡觉不太安分的多动症分子而言就像上了“天堂”。
至于其他人可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该怎么守规矩就怎么守规矩:
号头睡中间,打手睡两边,有钱有势的财主靠衣洞,没钱没势的屌丝靠卫生间……
诚哉斯言。
金胜见宋元峰笑罢,他又继续开口。
“在镇上的工作我很快就熟练和适应了,加上我学历不低,在当时调动工作的文件几乎就快要下达。”
“我本以为一切都步上了正轨,事情也本该这样发展,但……现实又在我背后捅了我一刀子。”
“大概是在大半年后的一个夏天,信件管理的一个同事说我有一封首都来信,来信人正是陆芷芸。”
“奇怪的是那信件我都还未来得及去取,停职文件便先一步从主任那里送到了我的手中来!”
金胜的声音高亢而尖锐,他目光如有利剑,熠熠生出些寒芒。
他的胸口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不停地剧烈跳动着。
他又从宋元峰手中接过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直到憋得满头大汗才将那已不见烟雾的烟气吐了出来。
“没人给我解释,也没人能给我解释,就连送文件来的主任也是莫名其妙的一头雾水。”
“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我也不知道陆芷芸和这事情的关联有多大,我只知道我完了,那根最后支撑男人的支柱也坍塌得满目疮痍。”
牛二也还想要一根烟,却被宋元峰一个凶狠的眼神便瞪了回去,只得讪讪作罢。
没钱没势的屌丝靠卫生间……好巧不巧,牛二就靠卫生间。
现实的写照在这里面凸显得更加明显。
金胜也没有因为牛二的动作而停下讲述。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我人生的两根主要支柱都因为这个女人坍塌了,她就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想恨她,但突然一无所有之后我连恨她的勇气都没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
“可能,我更恨我自己吧,我恨我当初怎么会选择了她……”
金胜因为喝得大醉在街上撒泼打滚发酒疯,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联防队员带到了治安办公室,同时也落了个流氓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