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误会
程婵衣显然没料到他这个回答,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袖笼中的小手握得更紧,萧琏小声道:“为什么?”
程婵衣不清楚这句‘为什么’是问的什么,是她当年的选择;还是在金陵城遇到他,却不认他;亦或是她明明选择远走高飞,却屡屡出现在他身边。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有风穿过房间,吹动烛影摇曳,那倒映在窗棂之上的两道身影对峙般,僵凝了许久。
小小身影轻晃一下,两只垂在锦袍两侧的手握紧。
不能哭,他不能哭。
一张清秀小脸仰起,闷声道:“为什么当初要抛下我和父亲,现在又不认我?”抑制不住的委屈与悲伤如潮水在小小的心脏激荡翻涌,
程婵衣看他微红的眼眶,心下不由酸软,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纵然小拳头攥得紧紧地,但萧琏还是忍不住涌出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手背。
对上孩子泪光晶莹的黑眸,程婵衣心下凄惶:“琏儿……”她不知该作何解释,难道要在孩子面前,提及那段作为敌国细作潜藏东宫的生活吗?
萧琏吸了吸鼻子,满脸委屈:“你既这样不喜欢我,为何当初要生下我呢?”
他听窃窃私语的宫人说过,京郊别院的火是母亲自己放的,就是为了脱离苦海。关于母亲的身份和过往没有人敢和他说,她是皇宫和太子府不能提及的禁忌,在最需要母爱关怀的年纪,他就被迫懂事,默认了这个禁忌。
到底还是个孩子,平素再懂事,真到了这一刻,还是绷不住情绪。
程婵衣被他哭得心也发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汹涌泪意,“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她的身份,无法留在长安城。
母子二人身后的门从外被推开,程婵衣回眸望去,便看见萧凌面色沉郁走进来。方才银砂向他回禀,程婵衣主动给琏儿送吃食,这两日琏儿情绪不对劲,他本想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当年他让虞曜宣布敌国细作葬身火海,不许长安有人再议。萧琏在皇城养大,性格乖巧懂事,旁人不提,他便知不能问。这些年仅知他的生母葬身京郊别院火海,不知他的生母曾是敌国细作。
孩子两只大眼睛哭得通红,就连鼻尖也红通通,瞧着可怜极了,萧凌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让程婵衣先回去平复情绪,他来安抚。
萧凌拿帕子,替萧琏擦去眼泪,温声道:“琏儿之前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何知道她就是母亲,反而闹了别扭?”
感受触在颊边的手,萧琏被泪浸润过的乌眸,犹如水洗过的晶石般明亮,微微仰头道:“孩儿是很喜欢,可母亲为何明明还在世,却不认孩儿,还有了别的孩子。”
萧凌深吸口气,关于程婵衣的身份问题,萧琏迟早得面对,既然孩子已知道了生母是谁,倒不如一起解释清楚。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程婵衣躺在床上始终难眠,琏儿的哭诉质问,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响起。
除了琏儿刚出生那几日,她便再未抚养过他,如何敢在他面前说自己有苦衷。
“婵衣?”
门外响起萧凌的声音。
程婵衣心里记挂着孩子,起身去开门。萧凌一进来就拥住她,低沉嗓音传来:“怎的还未入睡?”
一片昏蒙蒙的暗光,周身笼着男人熟悉的乌木沉香,这味道好似刻进了骨子里。
她将耳朵贴上男人的心口。
砰砰,砰砰。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叫她脑子清静不少,“孩子怎么样了?”
萧凌长臂将她拢紧,嗓音温和:“我已与他说清楚,关于你的曾经,琏儿聪慧,会明白你的难处的。”
程婵衣靠在他怀中,沉默许久,低声道:“可当初你给过我选择,是我没留下。”
站在他们父子的角度,是她抛弃了他们,选择离开长安。
一阵沉默后,头顶才传来男人低醇嗓音,“那是因为你对我不够信任,与其在这里纠结曾经,不如把握好未来。赈灾过后,我想要一个你发自真心的选择。”
…
队伍朝芜城进发,越靠近芜城越觉荒凉,田地开裂,花草枯萎,一眼望不到人影。
午后,队伍在一片林中暂歇。
萧琏的目光几次望向镖车,又怕被注意到,很快移开。
虞璟将水囊递给他,“琏儿,喝点水。”
“谢谢璟叔。”
虞璟瞥了眼镖车的方向,“琏儿,你想不想过去找程大当家说说话?”
萧琏喝水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黯然,父亲和他说了,关于母亲的身份和当年在长安发生的事。
虞璟摸了摸萧琏的头顶,这孩子从小就沉闷,话不多,再想要某个物事,也只会藏在心里,不宣之于口。
“咱们明天就到芜城了,如意镖局卸了货,这趟镖就算走完了。”虞璟道。
萧琏心下一惊,意思是明日过后,镖局的人就要回金陵了吗?
那母亲呢?她也要回去吗?
小脸写满了纠结。
虞璟暗自发笑,躬身捏了捏萧琏的面颊,“有些话,总得趁人还在身边的时候说,不是吗?”
萧琏紧紧握着水囊,而后轻轻点头,黝黑眼眸盛满光亮。
旖旎红霞将天边染尽,晚燕归巢,队伍入住最后一站的驿站。
这间驿站不大,房间紧凑,程婵衣与锦婳睡一间,将孩子哄睡着后,出门打水的功夫,遇到了走廊上踟蹰许久的萧琏。
乍一看见那道月白色小身影,程婵衣惊诧出声:“琏儿?”
萧琏面上浮现一丝窘迫,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在身前搅动,“我有话想对您说。”
程婵衣眼皮一跳,走廊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锦婳还睡在房间里,不能惊扰孩子睡觉。
“就在这儿说也行。”
这会儿大部分的人都在楼下,走廊还算安静。
“您明日到了芜城,就要回金陵了吗?”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件事,只是话到嘴边,失了勇气,又咽了回去。
程婵衣蹲下身子平视萧琏,淡笑道:“应该还要多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