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风」的孩子陪伴在睡着的小恶魔身边,呼呼大睡,近乎透明的翅膀颤了颤,拂过他的发丝。
西迪的意识在黑甜的梦海中沉浮,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小木屋。
空气中充满阳光和木屑的味道。
洛斯忒在这收留了他,并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法到外边去——黑色的魔女在找他们。
略显陈旧的楼梯间漂浮着点点光尘,阳光洒在扶手上,照亮了一块暗处的缺口。
为了打发时间,他会探索屋里的各个角落,像玩宝藏游戏一样,以至于他还记得屋子里的每一处细节。
在阳光无法找到的楼梯下方,有一个隐秘的拐角,每当他走到这处时,身后就会出现一个声音轻轻叫住他:“西迪。”
回过头——是洛斯忒。她站在楼梯口,静静地“望”着他。
时隔五年,洛斯忒再次回到了这里。
帕瑞敏特弗古巨森林,学者登记在册的官方名称,是民间公认的拗口难记,所以它有了一个更为通俗的简称
——黑森林。
覆盖长度横跨整个伊特尼大陆,将其分隔为南北两大陆,无人知晓这片古森是如何形成的,如今的它,早已不单是冒险家们的寻宝地,更是魔女的游乐场。
一道从远处射来的冷光,击穿了隐在森林上空的一颗球状体,它发出一声悲鸣,还没完全显出身形,便簌簌消散在空中。
洛斯忒轻轻落在树顶,俯瞰整片幽暗的风景,纯白的长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宛如一副描绘死亡森林的恐怖油画上突兀地溅上了一滴纯白的染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让本就阴森黑暗的画面更添一丝诡异色彩。
“西迪是个好孩子,「格瑞德」。”
她侧颜看了眼身后,一只乌鸦悻悻地蹲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漆黑的身影几乎融在黑暗里,让人难以看清。
——所以不准再对他出手。
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犹如无形的手死死压在它身上,大气不敢喘。
乌鸦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开口:“知道了……”
雾气在森林的某处弥漫,洛斯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间打了个响指,为自己施加了隐藏魔法。
如此,尽可能拖延那位疯癫的魔女找到自己的时间。
她掠身而下,飘逸的白裙散在空中,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身紧致的裤装。
施展瞬移这种大型魔法会立刻被对方捕捉到气息,而森林里茂密的植被又无法为她提供飞行的条件,选择在森林上空飞行,无异于将自己主动暴露在魔女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她收紧羽翼,极速奔跑过丛林,乌鸦拍打着翅膀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这么躲着她,既然不是来找她干架的,那你回这里做什么?”
另一边,一名身着白色衣袍的天使在巨大的光明神像下微笑着送走今日的最后一名信徒。然后转身走进背后那座宏大的白金色建筑。
他捧着一本圣典,穿过长长的回廊,月光下映射出一副英俊的成年男子外表。
他勾起一缕垂到眼尾的白金发丝,将其别至耳后,缓缓睁开眼,一双金眸透出非人的机械冰冷。
今天,是光明神回归神殿的日子。
他走到一扇华丽的大门前,双膝跪地,背后的三对巨大羽翼虔诚地匍匐在地,如水晶般清透的发丝洒落一地。
矜贵的面容贴在冰冷的石砖上,开口道:“赞美吾主,圣恩永存。”
厚重的门应声缓缓打开,卷起一股气流,从缝隙间透出缕缕神圣而优美的光辉,天使仰头沐浴在圣光下,无机质的金眸流转着敬畏与崇拜。
身后的羽翼下意识地展开,全身心地感受神的恩典。
松软的土壤被急掠的脚步带起点点落叶,洛斯忒劈开挡在身前的巨大叶片,映入眼帘的,是那间无比熟悉的破旧小木屋,她终于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终于想通了!”乌鸦见此,瞬间理解了一切,它欣喜癫狂地放声大笑。
洛斯忒无视了它的吵闹,面不改色地推门而入。门把暗处一个小小的魔法阵亮了一下,随后渐渐消失。
森林东部的某一处,黑裙的魔女正心情愉悦地“调戏”新的倒霉蛋,突然感知到木门气息的变化,她猛的一回头,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就知道,她迟早会回这里。
洛斯忒缓步走过破烂的客厅。地板、墙面,到处都透露着被破坏的痕迹——看来某人没找到他们,只好拿可怜的小破屋宣泄一通。
她来到楼梯下方的拐角——每次西迪来这里都会被她叫回去,禁止他踏足此地。
转过拐角,墙面的尽头有一块不起眼的小木板,是一间地下室的入口。她蹲下身,伸手一一解开上面的三层禁制,随后落入其间。
整间地下室被正中间一团巨大的光晕照亮,恍如白昼。仔细看,光团的中心有一位少女,身体被一把白金色的巨型长枪贯穿,诡异地悬停在空中,枪头直直插入地板。
乌鸦落在角落的柜子上,周围散落着很多不知名的仪器,上面布满灰尘,期间还夹杂着一块块粘稠的黑色物质,像是什么东西的腐烂融化造成。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愿再踏入这里了呢。”它嗤笑一声,似在自嘲,“看啊,两百年了,我还是这副丑样子。”
洛斯忒走近,房间被时间腐化的很严重,但位于中心的少女却如时间停滞般浮在半空中,维持着刚死时的狰狞模样。
她的头与身体仅仅连着可怜的一点皮,身体也被开膛破肚,内里的血肉与器官似是被啃食过,破破烂烂地挂在洞口。
血液飞溅,却连同周身的光晕一起被长枪定格,诡异地悬停在半空。
是的,这才是乌鸦真正的身体,或者说「贪婪」之魔女——格瑞德,真正的身体。
“该死的「瑞斯」,在我半死不活的状态偷袭,「时间」的长枪让我没法死去,也无法复活。
看啊,洛斯忒,你在那小子跟前拼命隐瞒,两百年间始终不愿面对我。
但你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
她垂眼听着乌鸦激动的演讲,没做任何表情,拿出一副餐具。
乌鸦猛地张开黑色的翅膀,足以致盲的白光将它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延伸至几乎覆盖整片天花板,将洛斯忒笼罩在它的阴影下。
“因为——你由我创造而来。”
穹顶倾泻而下的圣光让殿内无论何时都如白昼般圣洁明亮。
“米迦勒,我的孩子,走近些吧。”光明神在召唤他,言语间带着理性的淡漠与捉摸不透的神秘。
六翼的天使颔首,低眉穿过大厅,大殿内的天使们舒展着洁白的羽翼,褪去了人的表皮,露出原本的模样。
米迦勒走到台阶前,虔诚地单膝跪下。
至高的神座上,光明神单手支着,闭眼休憩,头顶黄金制成的橄榄枝冠,铺到脚踝的白金长发质地顺滑,连最上等的丝绸都无法与之媲美。
炽天使们围绕在神座旁,不厌其倦地吟唱着赞美神主的礼诗。
此刻,唯有「祂」和米迦勒还维持着类人的形态。
“吾主,今日……”米迦勒刚开口准备汇报今日信徒的情况。
“吾主至上,请宽恕我的打扰。就在刚刚,观测到位于帕瑞敏特弗古巨森林的座天使出现了异样。”
神殿外,位于教堂顶端的座天使长亚夫结,在夜幕下缓缓显出身形。
巨大的球状体悬浮在尖顶,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睛,百目车轮旋转环绕在周身,俯瞰整片大陆。
它转动着朝北的一颗金色眼珠,传音给至高神明:“对方仅用了一击,便击杀了多基尔。”
光明神修长的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洛斯忒将一根柏树枝置于少女唇瓣间,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锋利的刀尖划开肌肤,细细从骨头上剔下,用叉子挑起一块缓缓递到嘴边。
她张开嘴,却犹豫了。
“吃下它,吃下它。”
乌鸦阴森森的语气里带着难遏的兴奋,“你不吃我,就得吃那小子。你就是为了不继续伤害他,才回来的吧,吃下去!”
魔女的身体构造与其他生物不同,她们的血肉并非真正的血肉,而是完全由魔力编织构成的,她们就是魔力的化身。
乌鸦兴奋地怂恿,仿佛这具身体的死亡对它来说不过是一种解脱。
终于,她张嘴咬下。
靡艳的金眸闪着灼人的红光,银勺舀起鲜红的血液,入口化作美妙的魔力涌入咽喉,在胃部化为一股股暖流,洗刷着她的伤口。
「洛斯忒」,「洛斯忒」……
她仿佛听到乌鸦在呼唤着谁。
它在呼唤谁?
它在呼唤「爱欲」。
但她不是「爱欲」。
那她是谁?
她是,由「贪婪」制造出的怪物。
白色的怪物展开天使般洁白无瑕的羽翼,站在一片血色中,贪婪地享用这场荒诞的饕餮盛宴。
经过她的不断吞吃,长枪上的时钟开始缓慢转动,当她片下最后一片肉,长枪终于判定自己贯穿的身体为「死亡」态,秒针转动得越转越快,逐渐化作残影,最后消散在空中。
失去长枪的约束,面前的形骸也开始逐渐崩溃。
乌鸦看着从中慢慢浮出,逸散在空中的一团团光点,它忽然安静了下来。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新奇,亦像在回忆。
它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也是相同的场景,它还记得那双温柔的眼睛,眼里仿佛盛满了哀伤,然后渐渐消散于世间。
在团团温暖的柔光中,乌鸦突然觉得很困。
它强撑着望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眼皮子上下打架,视线变得极其模糊,但还能依稀看清纯白中的那一抹金色。
它还记得,那应当是世间最美的晨曦,是照亮大地的第一抹初旭。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的眼睛。”
它低声喃喃着,“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这一次,你能获得幸福……”
洛斯忒沉默地看着乌鸦渐渐没了气息。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将它抱进怀里,拂了拂它漆黑顺滑的翎羽:
“晚安,「格瑞德」。”
是「嫉妒」干的吗,她在挑衅自己?
“视野中断,无法观测森林情况。”
神圣的大殿上,光明神倚着神座,沉吟片刻:
“派路西菲尔和新的座天使过去探查。几年前出现在那块区域的魔女或许有了新的动作,去试探下她的态度……”
正吩咐着,「祂」察觉到什么,忽然起身,下一秒,一股能量自高台爆发出阵阵刺眼的白光,随后光芒消去,一柄近三米的长枪突兀地出现在神的面前。
殿内的天使们受到了惊吓,扇动羽翼落到近处围观。
光明神皱了皱眉,伸出骨结分明的手握住枪杆,其上沾染的血迹渐渐消散,最后整杆枪焕然一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时间」之长枪——塔门。一柄可以调动时间的神话级武器,作用在活体上,可以任意操控他们的时间。
两百年前「祂」插在贪婪魔女身上的东西,如今自己回来了。
说明——
光明神勾了勾嘴角,有意思。
天使们骚动着。
“米迦勒。”
“吾主。”人形的六翼天使颔首。
“最新一届的选拔要开始了吧。”神若无其事地说起另一个话题。
”是的,就在下个月。”米迦勒按下心中的惊疑,不动声色地禀告。
“很好。
战争,即将开始。”
淡漠的神明站在至高处,周身泛出更为耀眼的圣光,手中的长枪发出嗡嗡的鸣声。
公平和正义只是幌子,审判才是祂的唯一目的。
祂将肃清这个世界所有的邪祟,铲除一切不可控的危险,让她的子嗣遍布整片大陆。
神回来了。
祂崭新的雕像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矗立着,祂的神殿在热闹的城镇中坐落着。
人们在祂的雕像下祈祷,在祂的神殿中祷告,以此歌颂这位伟大而圣洁的神明。